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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既然是你们自己选择的,就不能怨天尤人,就不要问是否值得,你只能无怨无悔。你们已经无怨无悔地爱了八世,难道你反悔了?这对她公平吗?她前世也是这样爱你的!你也是这样对她的!你现在了断自己遁入空定,却要把她抛在万丈红尘里吗?”

“不!我不!!!——”海剑惊叫着睁开眼睛,四下看看古殿里的一切,似是恍然做了一场梦。

可我却真实地听到了与海剑对话的那个声音。

我虽然不能说话,但我似乎在这瞬间明白了许多许多,如果我今世的猫身是化身,那么这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是为什么了……

三年前的三月卅日,初春的北京城气温开始回暖,空气中荡着一丝温煦的风。寺院旁的槐树刚开始发芽,京城里的杨絮就早已漫天飞舞,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这一天,在北京的一座寺院里,我出生了。

我出生的时候,耳边都是其它兄弟姐妹“喵喵”待哺的叫声,我拼了命使劲儿地张开嘴,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听到的只是我用尽全力憋出来的几声“嗷嗷啊啊”,不像其他猫一样能清脆叫出“喵呜”来。

接下来的日子证明了我努力后的无奈,我是一只天生的哑猫。一只哑猫的午夜,安静的样子,安静地奔跑,安静得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的猫父亲是谁,我的猫妈妈从小就很不喜欢不会叫唤的我,记忆中她总是叼着我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到处玩耍,而我只能远远地跟着他们跑,扬起一阵迷眼的尘。

我从小就是一只不受欢迎的猫,没有谁愿意亲近我和我玩耍,也没有谁和我交流,因为我从来不会用声音表达感情,而谁又能读懂我瞳仁深处的悲凄。

我三个月大的时候,已经慢慢地习惯了一只哑猫的独自生活。

我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的这座寺院叫光华寺,大约建于元朝,地处京城的什刹海畔,算得上是闹市里的清静之地,占地不大却处处红墙掩映,绿瓦生辉,雕梁画栋,石栏玉砌。这个寺分为内外两院,僧众住在内院,尼众住在外院。而我就住在内院和外院的墙脚下。

我整天穿行在这座寺院里的各个角落,偶尔会自己给自己找乐趣,一会儿爬上屋顶,一会儿跳上窗户,很不安分。有一次甚至还爬到供桌上,前爪一不小心就把盛着净水的琉璃盏给打翻在地,知客僧一看那香炉里的梅花爪印就知道是我干的,恶狠狠地追赶了我好几天,想要把我逐出寺院,还好我猫脸皮厚,硬是赖着不走才留下来。

每当讲经的钟声响起,无论我在哪个角落撒欢,总是急急跑到东配殿的窗下,听寺院师父给善信弟子们讲经说法,我虽然张不开嘴叫一声“喵呜”,但我的耳朵却特别敏锐。

因为我从小就没有学到捉耗子的本事,所以寺院的僧人们都不“器重”我,于是我的名字就被叫做“懒母猫”,这个名字也好,性格、性别、类别全都包含了。可我最想说的是,其实我不懒,只是我不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该干些什么,而我又为什么还会来到这个世界……

最庆幸的是,在我不着边际的思维中,在我浑浑噩噩的生活中,有一位老尼始终还记得有我这只猫的存在,大家都叫她净慧师太,她一直以来每天都按时给我留点残羹剩饭,还在墙角的小窝里给我铺上软软的旧衣服,看似无心之举,却让我非常感激。

一天,我正在墙边与一只飞虫嬉闹,一只威武的大公猫大摇大摆地闯进来,盛气凌人。他是那种人见人爱的波斯猫,体格健壮有力,圆脸扁鼻、耳小眼大,一黄一蓝的鸳鸯眼时常会放电,身上的毛是斑纹的,毛色艳丽,光彩华贵,质地如棉,轻滑如丝,举止风度翩翩,天生一副贵族之态。他喵呜一声,粗狂豪迈,不知他是否留意到墙边的我,此后他常常会在午夜里顺着寺院外的杨树爬到寺院的围墙上。我看着他威风凛凛地走在围墙上的样子,心里好生仰慕。跟他的华丽高贵比起来,我这只灰头土脸的哑猫显得格外丑陋,这让我自卑不已。他却偶尔走过来用他柔顺的毛蹭我一下,并时常在午夜里给我叼来一些我没吃过的东西,比如鱼头、鱼骨。

见到这只猫的时候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可是高兴也罢,难过也罢,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我的眼神里偶尔会流露出我的情绪,可是终究谁也看不懂我的瞳孔里装的是什么,包括这只大公猫,他看到的我的眼睛与普通的猫没什么两样。

在我四、五个月那么大的时候,我一天天变得不爱吃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着似的,浑身痒痒,似乎渴望着谁来紧紧地抱着我,又似乎需要得到一种被满足的快感。这样的感觉日复一日在折磨着我,让我每时每刻都焦虑不安。很多个闷夏的夜晚,我都想扯破嗓子痛快淋漓地嚎叫一番,可是我怎么都叫不出来,于是只好没命地在地上打滚。

我常常在天黑的时候爬到寺院里那棵老槐树的顶端,看着北京城内车水马龙灯火辉煌,我多想纵身一跃跳出寺院的围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寻找我要的满足。可是在我的一只前爪刚刚离开树杈的时候,我又退了回去,我害怕我这一跳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的日子还不到三天我就难以忍受。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那只大公猫叼着一些吃的东西来找我,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主动地高举尾巴……终于,我身心渴望的快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晚,他用他庞大的身体拥着我在小窝里缠绵悱恻了一夜。

过了几天,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净慧师太看着我几天前就不再吃东西,于是把我唤了过去,然后把我带到了一家宠物医院,我被打了一针麻醉剂后,医生打开腹腔摘除了我的子宫和卵巢。之后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感觉到剧烈的疼痛,直到好几天后伤口才没有了痛感。

我仍然像往常一样跳上跳下,只是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再见到那只大公猫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安静了下来,他再要和我亲昵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生理需求,更没有了先前期待的那种快感。但我还是被动地接受他压在我身上。直到我一次次地拒绝他趴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才看到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无辜。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伤害了他?这让我心里感到十分内疚。但是他对我仍然很好,仍然不断地给我叼来各种食物。

不久后的一天,我见到了另一只小公猫,他饿了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心生怜悯,于是把我的食物分了一些给他,不想这只小公猫吃完就对我竖起了尾巴……这个场景正好被路过的大公猫看到了,后来他再也没出现过,只是我的小窝边还是常常会有一些食物。

后来更长的日子,当我再也见不到他的时候,我不得不再次习惯一只猫的独自生活——和曾经那些平淡的日子一样寂寥,一样安静的生活。只是我的心里从孤独变成了寂寞,乃至落寞。

其实我好怀念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却不想是那么短暂。有时候心里很难过,可是却流不出眼泪来。

还好在寺院里我能听到师父讲经说法,这是我平淡生活中最期待的事情。我听过圆隆法师讲的一部经叫做《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我当时听得感动不已。虽然我的猫妈妈已经把我抛弃了,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也长大成猫各自流浪去了,只有我还留在这座寺院里,但是我也会很想我的妈妈。可悲的是,我永远也当不了妈妈了,我不知道该不该抱怨净慧师太,可要不是她,我不知道那种折磨一直持续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听圆隆法师讲经的时候说:“欲界六道,是具情、色、食、淫等各种欲念强烈的有情众生所生存栖息之地。六道轮回,世间万物苍生,皆有因果之力,终敌不过六道轮回的力量。因为死亡并不是所谓的终点,而是再次开始的一个起点,这种转变的过程即是轮回。欲界是苦海,轮回是无尽,无尽的轮回不是在延续生命,而是反复沉溺纠缠。”

圆隆法师还说:“在人间,父母之恩深重难报,这也是因果业力带来的。俗世里有句话这么说,父母对儿女是偿还,儿女于父母是债主,夫妻相遇是冤家路窄。这话恐怕是太爱子女的父母说的,把儿女当债主,无怨无悔地为子女付出着。我们生生世世的因缘虽被饮下了孟婆的忘汤所迷忘,可各自生生世世的因缘业力在人间都如渔网般纠缠在一起,善恶缘分,各受果报,无不公平。该来的始终会来,也始终会走,纤丝无差,毫厘不爽,惟一的办法就是去接受。因为不知道结果,所以才甘心地用过程去寻找。因为知道了结果,所以才更在意过程的进行。”

何为轮回?

一种过程。

那我今生为什么会是一只哑猫呢?我前世到底造下了什么样的因?……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而且,我脑海里非常清晰地觉得,我的前世是人,可我今生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只猫?当然,这也许并不是以我的选择来决定的,但我相信,一定是我前世许下的愿和造下的业,今生才会有这样的果报。

我一直做着一个同样的梦,梦里有个女子在哭诉:“碧癸……莫怪我铁石心肠……当初你绝情离我而去……我就铁了心不再爱你……如今我剑穿心残……你若用一盏青灯燎剑……剑熔化了……我的心就化了……今生做人爱得太苦……来生当得做一只猫……不言不语……在你身边……”我的梦境里还时常出现一位喇嘛的笑脸,这张笑脸在我的幻觉里化作一盏明灯,那是持明仓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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