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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门一经打开,关于杨帆的各种信息立刻撒了欢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成茵把零散的消息拼拼凑凑,居然整合出一份杨帆的最新履历来:

他在美国读完硕士学位后即进了一家著名的咨询公司做事,不到两年就跳出来,和几个美国人合开了家小事务所。去年年初,他通过向国内的一家民营咨询公司注资而成为其合伙人,没多久便回国,那家公司原来在邻市,不久前刚挪来本市。

至于他为何要从大公司跳槽,又为何辞掉了小事务所转而回国,具体原因就没人知道了。

更让成茵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杨帆和姚远甚至和唐晔都保持着联络,他和唐晔还是球友,每周都会一起去打羽毛球健身。

“这,我,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成茵瞪着唐晔,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唐晔哂笑,“你要知道了干嘛!你跟杨帆又不熟,你也没业务可以介绍给他,你还不喜欢运动!”

成茵把杨帆的信息整合完毕后,发现至关重要的一条情报缺失——他目前的个人状况。

她正费尽心机盘算着要怎么从唐晔口中套话时,二姨宛如她肚里的蛔虫一般,凑近儿子低声问:“那杨帆有女朋友了吗?”

成茵真想上前亲姨妈一口,她当然没敢做这么露骨的举动,而是竖起耳朵来紧张地细听。

唐晔睨了母亲一眼,“你问这干嘛?”

“我看他人真不错,这不我们单位有个老阿姨托我给她女儿介绍对象呢!”

“哎哟,妈您省省吧,人家现在忙大事呢,没心思理这个!再说了,您给人介绍,哪次成功过啊!”

“见见面怎么了!”二姨有点悻悻,“姻缘这种事哪能说得准!”

成茵心里仿佛有根丝,飘来荡去,扯得心都在颤抖,但她竭力控制着,故作惊讶地反问唐晔,“他在美国不是有女朋友的吗?”

“早掰啦,这都什么时候的陈年旧事了!”

成茵泫然欲泣,如此重要的信息,她居然到现在才知道。这可是信息社会啊,她怎么能愚蠢到把自己同整个信息圈隔绝起来,以至于白白浪费了几年的大好时光?!

激动的成茵不得不借口上洗手间而偷偷溜出大厅去喘口气。站在街边吹着冷风,只觉得心上牵着的那根丝晃得更厉害了。

等到不得不返回时,却又在酒店狭窄的走廊里与杨帆迎头撞上,他正满面含笑地接听电话,音色磁性悦耳,神色从容淡定,成茵真想找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好好看看他,可惜,他早已瞧见了自己,而她竟然因为紧张而不敢把目光坦然投向他。

杨帆接完电话,一抬眼,看见成茵还面色微红地站在自己对面,他抱歉地往边上让了让,成茵干咳两声,本想招呼他一声,却想不出合适的称呼,只得局促地对他一笑,闷头擦肩过去。

“周——成茵。”杨帆忽然在她身后叫她,仿佛记忆才刚复苏。

成茵心头一阵猛跳,猝然止步、转身,只见杨帆正微笑地望着自己。

“你长大了。”他说,眼神和口气似乎都意味深长。

短短的四个字,在成茵心头拂过一阵微风,她的胸腔内像被鼓起了一面帆,被风冲撞着,发出扑扑的声响。

生日宴回来后,成茵就有点魂不守舍,她的内心有盆火在燃烧,令她辗转难眠,倍受煎熬,她暗恋了九年的杨帆已经不再像儿时年历上的图画那样遥远,他就在这座城市,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圈子里。

可是,她该怎样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就在她琢磨得几乎要憋出内伤的时候,唐晔给她打来电话,说周末有个家庭小聚会,起头人正是杨帆,他刚在本城落户妥当,打算把亲戚中年轻一辈的堂表兄弟姊妹们都叫上,大家好好聊聊天。

成茵一听就乐开了花,真是天助她也!

聚会那天,唐晔特地开着他的黑色雪佛莱去成茵公司接她,但见成茵身着一套小粉红的淑女裙装,款款步出公司大门,唐晔趴在车窗口瞧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今儿什么日子啊!真稀奇,你居然穿起裙子来了!”

成茵笑盈盈的脸上泛起一丝尴尬,“哎,我穿这个,还成不?”

她很少打扮得这么女气,平时总是休闲服搭配着牛仔裤,今天为了聚会她豁出去了,但总有点不自在,直到看见唐晔眼含赞许朝自己竖了下大拇指,才满心欢喜,施施然钻进车内。

一路上,成茵一面被喜悦与期待激荡着,一面又难免好奇。

“三哥,今天这聚会到底怎么回事?感觉挺突然的。对了,大哥会不会去?”

“不去,他最近忙着给老丈人捣持装修呢!今天到场的应该都是未婚单身青年,比如你我这一类的。”

成茵像被窥破心事似的,愈发紧张起来,低声嘟哝了一句,“搞得像那什么一样。”

唐晔只是抿嘴笑,不发表意见。其实他对今晚聚会的目的一目了然,但是一想到成茵可能为此着恼,他觉得还是不说为妙。

这个妹妹对什么都想得开,偏偏在感情问题上特别挑剔,大学期间居然能没头没脑给他打电话,极其严肃认真地问他,“你会把一箩筐臭袜子脏内衣塞在床底下两个多月不洗吗?”

他愣是给噎得半天没接上话来。

泊车时,唐晔接了个电话,转头对成茵说:“他们都到了,就差咱俩了。”

成茵的心脏立时又是一阵收缩,她前半生最重要的时刻到来了。

两人踏进包厢后才发现,人来得不多,松松垮垮凑了一桌,而且除了他们俩,其余都是老李家的子孙。

唐晔格外注意到在杨帆和小伟中间空了两张座位,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脚步稍滞,轻拽成茵,低声问她,“你想坐哪儿?”

成茵目光朝席间一扫,仓促作答,“我坐小伟旁边好了。”

来之前,她倒是幻想着怎么样才能坐得离杨帆近一点,可一走进来就怯场了,这在她身上还是从未有过的生理现象,飞快斟酌了几秒后,决定还是退居二线,坐到小伟身旁似乎比紧挨着杨帆要安全稳妥。

唐晔干咳一声,囫囵丢给她一句,“那你可得小心了。”

成茵未及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杨帆等人早已起身热情招呼他们。

和一群半生不熟的人吃饭,成茵深谙规律,先得寒暄,然后是必要的热场子笑话,这个责任通常由能说会道的人扛了,如果碰巧能遇上一两个聊得来的,大家私底下卿卿我我也无不可,若是没有,那剩下的义务就是低眉顺眼的吃了。今天这场合,显然属于后者,唯一能跟她聊的三哥还得代表他们俩不时应对那一家子的各种搭讪盘问。

成茵来赴宴完全是因为正打杨帆的主意,不过她也不贪心,只要能乘着众人说笑的光景多看几眼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就满足了。至于她刻意而为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杨帆有没有收到,她是不多奢望的,凡事都得一步一步来。

可偏偏坐在她身旁的李小伟不消停,一会儿给她倒饮料,一会儿给她介绍新上的菜肴,一会儿又跟她扯些有的没的,她不得不匀出一只耳朵来留神他的各种废话,才不至于答非所问。

李小伟工作也快两年了,在一家合资企业里做销售,外表看着憨厚,却着实能说会道,销售这个职业果然能把一个人改变得彻头彻尾,以至于成茵怎么都没法把他跟小时候遇到的那位对上号。

小伟的细心周到大概也是从工作中训练出来的,菜一上来,他会先帮成茵取一些放在盘子里,然后才顾及到自己的吃喝;成茵不小心把饮料洒了,也是他屁颠屁颠跑去找服务员来料理。

一桌子的人时不时朝他俩瞟上几眼,个个表情诡谲,仿佛都乐不可支,让成茵有点不舒服,几次委婉阻拦小伟,他却浑然不觉她的尴尬,依旧热心地我行我素,成茵也只得作罢。

稀里糊涂吃了近一个小时,唐晔忍不住了,借着抽根烟的功夫,顺带把成茵也唤了出去。

站在大堂的玻璃门外,唐晔直言不讳地问她,“你不会真跟李小伟来电了吧?”

“说什么呢!”成茵生气地白他一眼,“谁跟谁来电呀!”

“他对你那么殷勤,菜左一道右一道地给你夹,你还挺坦然的嘛!”

“他不就这样的么?他不做销售的么?谁坐他旁边他不都得这么殷勤!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唐晔被她气乐了,“你还理所当然了,实话跟你说吧,这个聚会,就是为你们俩准备的。”

成茵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每次一惊诧,她就这表情,“三哥,你,你可别胡说啊!让人听见多难听!”

唐晔就着墙壁磕掉一点手上的烟灰,语重心长,“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瞎话了?刚进包厢,我一看那排座位的架势就明白了,我不是还提醒你来着?你要真对他没意思,就别没心没肺咧着嘴对人笑,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快被你绕晕了。”

成茵连撞墙的心都有,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对着误会自己的表兄,她百口莫辩,情急之下,冲口而出,“我就算要绕,我也不绕他啊!”

唐晔何其聪明,立刻听出她话中有话,当即似笑非笑地盯住她,闲闲发问,“哦?那你想绕谁?”

“我不想绕谁!”成茵赶忙把话往回说。

但为时已晚,唐晔那对平日里永远只打开半公分的双眸此刻蓄满炯炯的光芒,恍悟似的低语,“我说怎么一给你打电话你二话不说就答应要来呢!这要搁从前,陌生人一多你就嫌烦!还百年不遇地穿上了裙子,原来……这里头有猫腻啊!”

“我,我……”成茵一张脸憋得通红,她明白自己什么事都瞒不过唐晔,他什么人,摸女孩子心理一摸一个准,要不怎么那么多妞儿哭着喊着跟在他屁股后面呢!

她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徘徊,跟唐晔坦白其实是个不错的机会,他和杨帆有联系,又是自己最铁的哥们儿,说不定能给她出出主意。

“三哥,我那个……”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口,她到底是女孩子,没法平心静气把心底最私密的纠结讲给异性听。

“等等!”唐晔却扬手拦住了结结巴巴的成茵,“你别忙告诉我,我先来猜一猜,这人应该很容易就排查得出来。”

可不是挺容易的么,唐晔只要稍稍回忆一下当时他在电话里回答她“都有谁去”这个问题时的情景就不难猜出,再加上前次在姚李正生日宴上她的反常举止,这真相瞬间就大白了。

“是……杨帆?”答案显而易见,但唐晔的口吻里还是透出不太敢相信的玩笑意味。

成茵知道无路可躲,她也不想躲了,索性点了点头,红着脸承认下来。

这回轮到唐晔倒抽一口凉气了,这简直就是条爆炸性的大新闻!

他抛掉烟蒂,上前拽了成茵就往酒店角落里走,等确定四下无人了,才用一副类似于悲恸的表情细细盘问起她来。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拢共才见过几次面?你怎么可能对他起心思呢!我的天!对了,他,你跟他提过这事吗?”

唐晔的口吻让成茵感觉自己像犯了个愚不可及的错误,但还是嘟哝着老实交待,“很早以前,那会儿他正要出国,我跟大表哥去田坊吃饭送他来着,然后就……他不知道,这家里头除了你,我没告诉过别人。”

唐晔愕然,“他出国?那不是得八九年前的事了!”饶是他淡定了小半辈子,也不得不为这个傻妹妹如此深藏不露的痴情给震住了。

“可那会儿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丫头呢!”

成茵不高兴了,“我再不懂事,喜欢谁不喜欢谁还是分得清的。”

唐晔哑然。

“三哥,”成茵吞吞吐吐,有点扭捏又不失期待地问,“你说,我……能有戏吗?”

唐晔瞥她一眼,心里迅速作了番计较,直觉不太乐观,如果杨帆对她有意思,就不会若无其事地撮合她跟自己的表弟了。

但这话还不能跟成茵直说,说了伤她自尊,蹙眉思索片刻后,他道:“这事急不得,你让我好好想想。”

成茵对三哥一向信任有加,她既然对他说了,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了,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轻松。

“吃过饭还要去K歌,不过你既然对李小伟没那意思,我看咱们还是早点撤了为妙,免得误会深了将来大家见面尴尬。”

成茵赶忙点头称是。

唐晔想了想,计上心来,“一会儿回包厢,你先喝几口酒,然后装头晕不舒服,我就有理由带你先走了。”

“我都听你的,三哥。”

瞧着成茵孩子气的脸上满怀期待与信任,唐晔真是又想笑又无奈,陡然间感觉自己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他一向明白,这种情情爱爱的事不是靠谁跟谁关系好就能搞得定的,如果换个人,他铁定甩手不管,可谁让这人是成茵呢,他说什么也得沾回手,跳这个坑。

杨帆遍寻整个饭店才在某个角落里堵到了这对心事重重的兄妹。

“你们躲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他眼中含着笑意盯住唐晔,那里头的意思不言而喻,唐晔只能假作不懂,哼哈着跟他打马虎眼。

成茵则左顾右盼,以缓解掉吐露了秘密后的不安,更何况她秘密的核心就是眼前这个眼眸清亮却对此毫不知情的人。

杨帆见两人都不接招,只得直诉主题,“阿平说想早点散了去唱歌,已经在结账了,你们要还没吃饱,赶紧回去再填填肚子。”

唐晔没有立刻回绝,对成茵笑一笑,“那咱们进去吧。”

成茵故意落后两步,跟在俩人身后,背着手听他们念叨生意经。

“远渡的刘总昨天给我来电话,说你们做的方案不错,想找个时间跟你吃顿饭,再深入谈一谈。”唐晔说着,对杨帆使了个眼色。

杨帆会意,“我没问题,时间和地方由刘总决定。到时你也一起来吧,刘总很看重你的意见。”

“我就不去了,我对你们那行一窍不通,上次坐着听了半个小时就犯头疼了,不想再去受罪。”

杨帆忽然回头瞟了眼成茵,略略扬起眉梢笑道:“唐晔,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小表妹变了很多。”

成茵正听得仔细,没提防杨帆会提到自己,蓦地一惊,仰起脸来,刚好与杨帆笑吟吟的双眸对上,脸颊一阵热烫,赶紧收回目光,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她赫然察觉,原来爱情不是把人变得勇敢,而是把人变得卑微。

“哪儿变了?我怎么没觉着?”唐晔装糊涂。

“她小时候好像特别爱说话,现在文静多了。”杨帆笑着解释,见成茵一脸腼腆,红扑扑的脸蛋煞是可爱,忍不住又加一句,“而且,更加漂亮了。”

这样的赞美无论从谁的嘴巴里说出来都不及从杨帆的嘴里流淌出来那么动听,成茵幸福得快晕厥了,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比浸在蜜里还甜。

唐晔则冷眼旁观成茵羞涩陶醉的模样,有点诧异,又有点忧心,看来成茵真的是陷进去了,他暗暗叹了口气,忍不住在心里对杨帆说:你小子再甜言蜜语,我非强做了这笔买卖不可。

再见李小伟时,成茵就没敢像刚才那么大方批发笑容了,她是实忱孩子,只想把“爱意”播洒给她愿意施与的那个人,这玩意儿一旦给错了人,就无异于毒药,非但一点不甜蜜,还会让人十分痛苦。

所以原本信心爆棚的李小伟,最后只能满怀遗憾看着心仪之人因为身体不舒服而先行告退,他甚至连送她回去的机会都没捞着,因为她那个虎视眈眈的表哥仿佛一剂绝缘层,硬邦邦地隔在了他与成茵之间。

翌日,唐晔给成茵打来电话。

“茵茵,你这事儿吧,我仔细考虑过了,你直接去找他不太合适,还是我先给你探探口风为好。不过你可得想好啦,万一要成不了,你们以后见面可有得尴尬了哦!”

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道出的秘密,哪里还可能原封不动地装回去?再说,成茵也不甘心再错过这个机会,哪天等杨帆带着老婆孩子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真的后悔莫及了。

“我都明白,三哥!我有心理准备。”

“行!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有数了。”

她耐着性子在家等唐晔的回音,越等,就对自己这场前途未卜的暗恋越没有把握。

不知道唐晔会怎么跟杨帆说?不知道杨帆会怎么想?他会惊讶吗?一定会吧,然后呢?

成茵不敢再往下想,百无聊赖的时候,她甚至用牌玩起了占卜,如果和心里想的不吻合就推翻了重来,总之要算到满意为止。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过了两天,唐晔的电话终于被她等来,可他不急着告诉她结果,先跟她没完没了地聊天气,聊油价,聊时局,直到把成茵逼急了,才笑呵呵道:“你请我喝咖啡,我就告诉你。”

唐晔喜欢去一个叫“不了情”的咖啡馆喝下午茶,那里的价目表都标得死贵,一杯咖啡就得上百元,他啜得津津有味,成茵也顾不上心疼钱,目光炯炯地瞪着他,“你倒是快说呀!”

唐晔慢条斯理搁下小勺,掠抬眼皮,“他想跟你见面谈。”

“谈,谈什么?”成茵懵懂反问。

“他想跟你谈什么怎么会跟我说呢。”唐晔瞧她一脸紧张就先笑起来,“不过既然他主动提出来要见你,怎么说也是个好兆头嘛!你觉得呢?”

成茵一琢磨也是,顿时放松了不少,“三哥,你怎么跟他说的呀?”

唐晔一挑眉,“直说啊!”

“那,那他有什么反应?”

“很惊讶呗!然后就说想和你直接谈。”

成茵眼巴巴地等着唐晔接着往下说,可他却优哉游哉喝起咖啡来。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找你喝咖啡来啦。”

“就这样?”

“就这样。”

成茵咽一口唾沫,有点意犹未尽,感觉跟做梦似的,特不真实。

唐晔放下咖啡杯,笑意中带着疑惑,“茵茵,这两天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上杨帆了呢?你了解他这个人吗?”

成茵也早就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了,她在大学里那两段恋情都没瞒着唐晔,这一次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自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于是把多年前那些细枝末节的小记忆都悉数翻了出来,听得唐晔无限感慨。

“哎!女孩子的心思果真复杂得让人叹为观止,连你也不例外!可我怎么觉得你嘴里的杨帆和我认识的那个杨帆对不上号呢?”

成茵愣了一下,“你是不是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那倒没有。”唐晔笑,“我是觉得,你把他描述得都不像真人了,有点跟武侠小说里的白衣侠客之流差不多——他有那么好吗?”

“那当然!”成茵答得铿锵有力,“我不会看错人的。”

“比三哥还好?”

“这怎么比嘛!你们俩不具备可比性,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相似的。”

唐晔啧啧摇头,闷头把咖啡喝光,“我听出来了,你的意思太明显,我不如他!吃醋了吃醋了!”

成茵笑瞪他一眼,“你讹我这么贵的咖啡,竟然还喝出酸味来,我要不付钱的啊!”

“本来也没打算让你买单。”唐晔招来服务生,从钱夹里抽出两张钞票递过去,脸上这才恢复了正经,“茵茵,你这事儿吧,我只能这么说,你们之前并不熟悉,正好乘这机会好好聊聊,增进了解,不管结果如何,也算了了你一桩心愿。但感情是世界上最微妙最不可捉摸的东西,只能慢慢来,强求不得。我说的意思,你明白吗?”

成茵歪起脑袋来想了想,“你是不是觉得我剃头挑子一头热?”

“没有没有!”唐晔赶紧解释,“这不才刚开始呢嘛!我是想提醒你,凡事都不要太乐观,成了也未必是好事,不成也未必是坏事。”

成茵把嘴一撅,“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得!算我没说。”

约会定在周六的晚上,杨帆亲自给成茵打的电话,问她喜欢吃什么,成茵没多想就回答“牛排”。

在她看来,西餐厅里安静典雅的环境是和杨帆这种人谈情说爱的绝佳场所。

听着他和风细雨的询问和叮嘱,成茵慢慢意识到这事的确是真的,而非缘自她的梦境,她即将和最仰慕的人共渡半日时光,这可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她怎能不激动得夜不能寐!

成茵越琢磨越觉得这是天意,她在一个正确的时间遇到了一个正确的人,结果有可能是错误的么?

答案当然是“NO”!

她早早地为周六的约会打点起行装来,拉开衣柜门一盘点,陡然感觉自己的服饰没几套入得了眼的。真奇怪,以前穿着那些性别模糊的衣衫大摇大摆晃出去时怎么一点都没觉得别扭呢?

成茵要以最美丽最满意的装扮去赴约,在现有衣服都被她毙掉之后,她拉谢湄一起去逛街淘新装。

谢湄难得见她如此认真地挑拣衣服,几句话一问,成茵就全招了。

“原来如此,小妮子动春心了!”谢湄恍然大悟。

及至弄明白成茵心仪的那个人其实就是高中时她们经常谈论的白衣公子后,连谢湄都不得不叹服,“想不到你是这么长情的一个人!失敬失敬!”

以往两人逛街,总是谢湄千挑万拣,成茵作陪衬,这次两人却反了个个儿,谢湄已经走到脚酸,成茵还在坚持不懈地试装。

等成茵穿着一件浅紫色的呢子大衣从试衣间走出来时,谢湄坐在软垫上都快盹着了。

“这件怎么样?”成茵在镜子前左顾右盼问谢湄。

衣服很合身,只是成茵那一头蓬松的短发和一脸稚气的喜悦和这件宽肩窄腰的衣服气场不合,活脱脱似一个小孩的头被强行按在了窈窕淑女的身上。

“你……还是适合穿休闲装。”谢湄从来不跟她说假话。

“那不行!”成茵把脸一撇,表情坚决,“根据我多年的分析,杨帆肯定喜欢成熟稳重的淑女!第一次约会很重要,我不能砸一身衣服手里!”

“你以前那样不就挺好的!现在又是收腰大衣,又是这么恐怖的高跟鞋,你累不累啊!约会又不是走秀。”

“不累!”成茵正喜滋滋打量镜中的自己,那婀娜的曲线,成功地给她增添了几分女人味。

谢湄累得没心思跟她辩论,无奈道:“随你便吧!”

具有历史意义的周六终于款款降临。

成茵穿戴整齐走出家门前,厨房里的周老爹被她这身行头也吓得一愣一愣的,“茵茵,你这是……干嘛去?”

“呃,不是说了去加班的嘛!”成茵说着,匆匆拉开门。

老爹上下打量着她,“可你晚饭还没吃呢……”

“不吃啦!”

“唉,你们娘儿俩最近都忙些啥呢,一个两个都不在家吃……”

成茵关上门,把老爹的牢骚隔绝在门内。

她没敢把约会的事向父母和盘托出,免得他们大惊小怪,没完没了盘问自己,以她妈那张嘴和那双腿,估计不出三天,亲戚们就全知道了。

凡事都得低调,再低调。

走进西餐厅,温热的暖气让成茵本就滚烫的心又频添了几分炙意,她小心迈着步,跟在服务生后面往约定的席位走去。

她用眼睛稍稍搜罗了一下,就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杨帆,他正专注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

时隔多年,他依然偏爱白衬衫,外面随意套了件浅咖啡色的薄羊毛开衫,厚实的风衣搭在椅背上。

成茵暗吸了口气,调动起全身的积极元素,唇边扬起矜持的微笑朝他走去,高跟鞋清脆的声音惊动了他,一仰头,佳人已到眼前。

杨帆的目光在她焕然一新的着装上微滞片刻,随后,唇角才绽放出笑容,他一边招呼她,一边顺手把笔记本推到一旁。

“成茵。”

“杨帆……哥。”多年不叫这称呼了,有点口生。

心跳快如擂鼓,她绷着笑落座,双手因为紧张而紧握成拳。

杨帆把点单递了一本给她,兄长般亲切地笑,“看看,想吃什么?哦,这里的焦糖玛琪朵口感不错,很多女孩子都爱喝。”

“啊,是吗?那我一定要试试了。”成茵被他温和的气场感染,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

乘她点餐的功夫,杨帆又把笔记本拉近,指尖如飞地敲打着什么,很快又审视了一遍内容,用手指在触摸屏上划拉几下,轻吁了一口气,正式把本本阖上。

也就两分钟而已,看样子,像是在发邮件。

他的视线重新转向成茵时,发现她正好奇地盯着自己的电脑看,遂解释,“今天公司有会议,我去不了,就在线给他们点意见作参考。”

“作咨询是不是挺忙的?”

“会,因为是跟人打交道,变数比较多——听唐晔说,你在外企做物流,应该也接触过咨询这一块吧?”

“啊!我们公司很简单的,偶尔找猎头帮着招聘几个特别岗位而已,现在的咨询是不是主要就做高端招聘?”

“猎头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其实咨询业的范畴还是很广泛的,流程整合、系统优化还有前景分析、战略投资、企业文化评估好多方面……”

杨帆谈到专业,似乎连脑子都不用转动,语句自然而然就从嘴巴里流了出来,而且滔滔不绝,成茵疑心自己不是来赴约,根本就是来听咨询讲座的。

不过他讲的内容虽然只是些皮毛,还是给成茵描绘了一个与她平日所见所闻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不知不觉中,她的神经更加放松。

成茵对咨询的了解有限,浅显的内容固然能听得津津有味,但要深入下去估计免不了得打哈欠,而两人又没熟到可以游刃有余地谈论任何话题的地步,一堂“课程”结束,突然的寂静让气氛陡然冷场,仿佛刚才的热闹只是海市蜃楼。

成茵紧绷绷的情绪又回来了,她与杨帆对望一眼,发现他虽然没有像自己这样把紧张溢于言表,但眼眸里的一丝不自然还是显而易见。

杨帆也在注视她,两人的目光一撞上,且彼此都读出了对方刻意掩藏的情绪后,禁不住相视笑了起来。

成茵此番的心情正如坐过山车那样几上几下,到此刻方才真正落到地面上,她决意要将面纱彻底揭下。

喝了两口汤,她带着一点赧然的笑容问:“三哥找你的时候,唔,没……吓着你吧?”

杨帆低头笑了笑,声音依然和煦如风,如实答道:“确实有点意外。”

事实上,他接到唐晔的电话时是大吃了一惊的,还反复与唐晔确认,“你说成茵?周成茵?你确信没搞错?”

他有理由疑惑,他怎么会想到,那个在他记忆深处始终停留在十五岁的小女孩,忽然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差人来向自己表白!

“我们虽然是亲戚,但彼此不算熟悉,你怎么会……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成茵的面颊又是一阵热烫,“也没什么,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杨帆握拳在口边轻咳数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似的朝她笑了笑。

幸亏这时牛排端上来了,一阵手忙脚乱,适宜地排遣了刚刚又凝聚起来的尴尬,在吱啦啦的牛排煎烤声中,成茵的视线越过用来遮挡飞溅物的大餐巾,偷偷向杨帆投射过去。

这就是她悄悄喜欢了九年的大男生,即使是此刻他略显迷茫的眼神也是如此富于魅力,令她着迷。

这个时刻,她等了这么久,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被她等到了。

正式用餐时,杨帆已经摆脱掉了短暂的尴尬,慢悠悠地与成茵聊着这些年在国外的经历以及回国创业的种种,虽然只是停留在很浅的层面上,他的言语中也从不曾抱怨过什么,成茵依然能体察到他这两年来的各种艰辛。

“杨帆哥,你为什么会想到回国?你在美国不是有份不错的工作吗?”

其实成茵更想问的是,他怎么会和美国的女朋友分手?但这个问题太敏感,弄不好会惹出杨帆不愉快的回忆,且等留到以后再问也不迟。

“华人在国外工作,做得好的物质条件上确实能比在国内强不少,但精神上无所寄托,美国文化虽然以开放包容著称,但在那儿呆久了还是会发现有你无法融入的地方,比如到了某个阶层,你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不言而喻的排斥感,说起来哪儿都差不多,总是会比较偏袒本国人或者本地人多一些。而且我的传统观念又比较强,在国外找不到家的感觉,既然迟早要回来,不如早点,还能乘年轻多做点想做的事。”

成茵没有留学经验,无法感同身受,只能边认真听边轻轻点头。

这里的牛排做得特别好,肉质鲜嫩又不至于有血淋淋的生腥感,但杨帆的胃口似乎不佳,动作缓慢得有点勉强。

“我回国前有个女朋友,你大概听说过吧?”他切着牛肉,缓缓问成茵。

成茵心头一动,真是她想提哪壶他就提哪壶,太善解人意了。

她目光晶亮地盯着他,“嗯。你们后来为什么分手了?”

杨帆依然没完没了地切着肉。

“我跟她在一起两年,几乎就要结婚了。但在回不回来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我想回国,但她不愿意,我们谁也不肯让步,后来没办法继续,只能分手了。”

一阵沉默过后,成茵问他,“那你现在……后悔吗?”

杨帆没立刻回答她,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搁下刀叉,目光眺向远处。

“因为这件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两个人相守在一起,靠的不光是花前月下的甜蜜,最重要是得合拍,要有共通的价值观、见解、背景,有聊得来的话题,最好——”他的声音忽然间从凝重转为空灵,“还是同一个年代的人,这样的话,至少不会产生代沟。”

成茵本来笑吟吟的脸蓦地僵住,脑子里扭成错综复杂的一张网,就在这流水一样温情脉脉的交流中,有什么东西忽然变味儿了。

“你,你的意思是……”她不知为何,心里掠过一阵冷飕飕的风。

杨帆终于把目光从远处收回,转到成茵脸上,“成茵,你还是太年轻了,所以容易被一些假象迷惑。我不知道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但我相信,你喜欢的那个人未必是真实的我。”

成茵的脑子里轰轰作响,“年轻”、“假象”、“迷惑”、“想像”这些词汇像碎石一样不由分说朝她砸来,她来不细思索,急急地辩解,“不是的!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我……”

她突然有种张口结舌的感觉,杨帆说得难道一点都不对吗?她对他又了解多少?她关于他的消息几乎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而少女时期那些记忆又怎能在此刻拿出来作呈堂证供,只能白白让杨帆觉得她幼稚。

“其实,我是个挺无趣的人,一工作起来常常忘了时间,又不太会哄女孩子开心,可你不一样,你活泼好动,注重生活细节,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围着你转,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有一天说不定会后悔……”杨帆淡淡地继续往下说。

“不!我不会!”成茵出于本能还想辩解,但当她的目光接触到杨帆那双依然含笑的眸子时,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一种拒绝,看似贬低自己,实则以退为进,而他的真实意思已然不言自明。

原来他今天这样隆重地邀请她共进午餐,并非为了和她共叙前缘,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甩开她。

这竟然是一场她毫无心理准备的鸿门宴。

犹如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成茵浑身上下顿时凉透!

苦涩从冰冷的心头缓缓蔓延开来。

“这么说,你今天约我出来,并不是想跟我……你根本早就想好了要拒绝我的,对不对?”

成茵脸上,初见面时的明媚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大受打击后的不知所措。

杨帆有些不忍,但除了实话实说,他没别的办法,“对不起成茵,我想我们……不太合适。”

“为什么?”成茵忽然感到愤怒,“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见面?你直接告诉三哥这事没可能不就行了吗?”

杨帆却是一脸镇定,“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我希望能够在我们之间处理,我有什么想法和意见,也只会单独告诉你。”

“我一点都看不出其中的区别。”

杨帆略作沉吟,道:“我会向唐晔解释,我们没有成功是因为我不如你想像得那么好,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场误会。总之,是我的问题。”

对杨帆这番强加给她的说辞,成茵的反应是猛抽两下鼻子,望着天花板笑了几声。

“成茵,你既然是姚远和李卉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有些话可能不怎么好听,但作为兄长,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成茵默然听着。

“我知道你从小到大一直有很多人疼你,可以说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连唐晔那样看见麻烦就躲的人都愿意出来帮你,我不是说这样对你不好,但是……”他顿了一下,“你已经长大了,又是女孩子,说话做事不能再象小孩子那样没有遮拦。我虽然不如你那些哥哥跟你这么亲近,但同样不愿意你受到伤害,如果这次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别有用心的其他什么男人,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成茵猛然抬起头来,她对他九年的暗恋在他嘴里忽然变成了轻飘飘的胡闹,令她如何能够接受。

“是不是如果我喜欢的人是李小伟,你就不会觉得我现在这么讨厌?”她的口气不由自主咄咄逼人起来。

“我没觉得你讨厌。”杨帆眼神闪烁。

“你就是这么觉着的!”成茵激愤,“你把我说得像个既不懂事又爱胡闹的人,无非是你认为我配不上你罢了。是,我是不够积极进取,我没有和你一样的学历背景和价值观,我没法跟你合拍,可是我喜欢你,难道这样有错吗?”

杨帆愣住,一时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今天约我出来,也谢谢你给我的这些忠告,我会一辈子记得的!”

成茵本想对他笑一下的,亦舒有句话,“即使已经满盘皆输,姿态也不能太难看。”

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她连继续再说一句平静的话语都无法做到,他的冷静理智犹如一把刀,把她原本的自信和欢乐都割成了一地碎片,刺得她眼睛发痛。

她必须赶紧离开这儿,否则,她不保证自己不会在下一秒就流下泪来。

她去抓衣服和手袋的同时仓促起身,幅度过猛,以至于拽动桌布,带翻了那一杯连尝都没尝一口的焦糖玛琪朵。

褐色的咖啡汹涌地在桌子上蔓延,桌布来不及吸噬液体,只能无力地望着它们四散逃逸,再奔至桌沿点点滴滴挂下去。

在杨帆愕然愣神之际,成茵已经冲出了餐厅大门,他来不及细思刚才的话语里是否有失妥的地方,只能满怀懊恼地招来服务生,无暇理会对方的客套,匆匆问了个数字,丢下餐资,仓促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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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子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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