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上的第二天，倒是无风无浪地度过了。
而第三天，就是柳子池该三朝回门的日子。
一想到这件事，柳子池就不由得暗自叹气。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回那个毫无温暖可言的家庭。
还记得前不久在自己冠礼那天发生的事。
那是自己的二十岁生日，同时也是姐姐柳子雪的二十岁生日。
那日的柳子雪，为了帮弟弟好好地庆祝冠礼，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上穿一袭粉色纱衣，下着粉色石榴裙，显得温婉清丽；肩上的貂皮披风更是华美珍稀。
“你一个庶女，凭什么穿得这么招摇？”说话之人，是柳将军柳顾之的嫡女柳子凤，“把你这披风给脱了！”
“那……我这就回房换身衣服。”柳子雪一如既往的隐忍。
“姐，你为什么要换衣服？”柳子池忍不住走了过去，“我觉得这身衣服挺好的呀。”
“放肆！你敢跟我唱反调？”柳子凤扬手就柳子池的脸上打。
下一瞬间，“啪”的一声脆响响起。
但被打的人并不是柳子池。
是柳顾之冲过来给了柳子凤一耳光。
“爹？！”柳子凤摸着红肿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连柳子池也吃了一惊——这种时候，父亲何曾不是向着他的宝贝嫡女，而是自己这姐弟俩！
柳顾之怒斥道：“今日是你九哥的大好日子，你在这里闹什么事！给我安静些待着吧！”
“……爹你不疼女儿了！”柳子凤顿时泪水盈目，转身就跑。
柳顾之看着妻子冷笑：“都是你把她给宠坏了。”
“的确是妾身教女无方，”柳顾之的正妻萧氏赔着笑，“老爷别生气了，我之后一定好好管教凤儿……现在还是继续池儿的冠礼要紧。”
“哼。我现在的确没空理她。”
之后，柳子池就继续完成了冠礼。
但他在全过程中的感觉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满腹狐疑——父亲今日究竟为何对自己和姐姐那么好？
当晚，柳子池来到父亲的房门外探听情况。
房中传来父亲和嫡母说话的声音：“宁王殿下不知怎么就看上了雪儿……如今连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然而雪儿之前吵着闹着要嫁给那穷书生，这事她不会不愿意吧？”
“这可由不得她不愿意！”萧氏冷笑道，“既然宁王都开口了，就算是绑也要把她绑上花轿！再说了，宁王是何等人物，这朝野上上下下谁敢违抗他的意思？难道这丫头想把我们全家都害死不成？”
“说得也是。以她的性格应该会同意的。”柳顾之点点头，“那我明日就跟她说这件事。”
“……！”窗外的柳子池听得一片心惊——
原来如此！难怪今日父亲对姐姐会是此种态度，姐姐就要成为宁王妃了！
想姐姐温顺了近二十年，唯独前些日子，头一次不管父亲如何打骂都要坚持己见，就是为着她一定要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
最后柳顾之不得已下退让了一步，说暂不让柳子雪成亲，只要那穷书生有一天能考取功名，就同意二人的亲事。
然而此刻他为了宁王郑南墨的一句话，轻易便背弃了对女儿的承诺！
柳子池在又惊又怒之下，立马去往姐姐的房间，把此事告知了姐姐。
“……罢了，罢了……”柳子雪听后，默默垂泪了一阵，才开了口，“宁王此人的确是得罪不起，要嫁便嫁吧……此生我是注定要负江郎的了，只盼他能尽快忘了我，另寻良缘！”
“姐姐不可如此轻易放弃追求自己的幸福！”柳子池并不赞同姐姐这么快就认命了，“听说那宁王不仅冷酷无情，而且男女通吃，实非良配啊！”
柳子雪垂泪道：“那也都是我的命罢了。”
“我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姐，你看，”柳子池看了看姐姐无比精致的五官，又从铜镜中看了看自己那张同样美丽的脸，“除了你是女子我是男子外，我们的相貌是不是有八九分相似？不如，你跟江公子一起离开，我替你嫁吧！”
“……不行！子池你是不是疯了？！”柳子雪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男人如何能嫁男人？！你若被发现了，我们整个柳家都会大难临头！”
“大难临头又如何？整个柳家我最在意的只有一个你！姐，你快跟你心爱的男人远走高飞，不必管我们怎么样，我也会尽力不被发现的。”
“绝对不行！我怎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牺牲你？！”
“……那，如果我说，”柳子池见说服不了姐姐，只得换一种方式，“我喜欢宁王很久了呢？”
“啊？？”柳子雪闻言再次大惊。“……我明白了。”片刻后，她才终于点了头。
“姐，你和姐夫之间可一定要幸福！”柳子池口中的姐夫，是指柳子雪口中的“江郎”。
自己的人生反正也看不到什么指望。既如此，幸福一个便算一个吧。
想起这些往事，柳子池的心中五味俱全。也不知姐姐现在如何了。
怀揣着有些复杂的心情，柳子池终于还是和郑南墨一起踏回了柳府的大门。
“拜见王爷，拜见王妃。”柳顾之和萧氏等人皆跪拜迎接。
看着自己昔日高高在上的父亲、嫡母和嫡兄嫡姐们，现在竟然要对自己恭恭敬敬地下跪，柳子池感觉有些微妙。这微妙当中却并没有多少爽感，毕竟这些人只是因为郑南墨而下跪的。
“平身吧。”郑南墨淡淡道。
柳顾之站起身，对郑南墨道：“小女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如果在王府上有做得不周之处，还望王爷多包涵。”
“嗯。”郑南墨只冷淡地应了一声。
柳子池感觉他们这样聊下去一定会冷场……便忍不住开口说起了一个话题：“爹，为何没有见到子池？”
“他啊，在你成亲当日就不知所踪了。”柳顾之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柳子池当日曾跟父亲留书一封，说自己无法再待在这样强人所难的家庭之中，也算是给“柳子池”这个身份的去向做了一个交代。其实，他内心深处某一个角落是希望父亲能担心自己，甚至去寻找自己。但奢望终究是奢望罢了。
“不提他了，”柳顾之很快转移了话题，“你在王府上还习惯吗？”
“还好。”此刻，柳子池也开启了和郑南墨一样的冷淡简短模式。
之后的，仍旧是一番无聊的寒暄。
结束了这无聊的一切之后，柳子池和郑南墨便起身回王府了。
“你好像心情不好？”郑南墨忽然跟柳子池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柳子池有些惊讶郑南墨能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同时又添了一层更浓重的悲哀——连这么一个冷酷的初识之人都能察觉的事情，自己那些所谓的家人就这般熟视无睹吗？“是有些担心弟弟子池。”
“你和他感情很好？”郑南墨问。
“是。”柳子池点点头，“我们的娘走得早，在家中就只有我与弟弟从小相互扶持，感情甚笃。”
柳顾之是当朝的一品大将军，曾为先帝立下赫赫战功，无人敢质疑他的能力；然而在私生活方面，柳顾之却是风流成性，妻妾无数，以至于儿女也很多。
妾尚且有宠妾和不宠的妾之分，常年被冷落的妾所生儿女尚且也往往被冷落，更何况是一个早逝的小妾？
所以柳子池只能和柳子雪相依为命。母亲固然早就不在，父亲在却也跟不在没有什么区别。柳子池觉得自己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拥有一个对自己温柔备至的姐姐。
只是如今，只怕今生再也没有和姐姐的相见之日了。
思绪至此，柳子池的眼圈愈发地红了。
但他不想在郑南墨面前表现得太过脆弱，便话锋一转，“王爷可有感情好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郑南墨简单直接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忽然伸出手，拭了拭柳子池眼角的泪珠。“你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别难过了。”
“……！”柳子池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郑南墨的手一碰到柳子池的脸，也像是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迅速弹开。
“……要不……本王派人帮你打听一下，你弟弟去了哪里？”
“不必劳烦王爷了！”柳子池忙道，“子池他天性热爱自由，会离家出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姐弟俩与那个家庭格格不入，他能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也是好的。”
“那好。”郑南墨移开目光，不再看柳子池一眼。
他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这只是个替身罢了，我又怎能真的怜惜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