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倾诉
我松了手中的戒指,慌乱地坐好,问他:“你好些了吗?”
他只是点了点头,也坐起身,抚摸起身边的色勒莫,它也兴奋得舔他的脸。
我起身离开,在沙砾中找寻枯枝等能烧火的东西,而我的思绪却让我想到了《史记》中的记载,冒顿!他是个可怕的男人,是个凶残的男人,杀了自己的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以及弟弟的母亲,还有很多他亲密的人,正如他日前所说,那是一场更血腥的杀戮。
天呀!我怎么会闯入他的世界,这个恐怖的男人怎么会挟持到精绝国的人?史书上没有呀?我能做什么?什么也改变不了!与其看着他杀戮,还不如逃离!可我逃得掉吗?
想得入了神,竟没有听到色勒莫发出的警告声,突然感到裙角被扯动,脚下一个不稳,相当狼狈的跌了一跤,抬眼正看到一只巨大的蝎子已经翘起了尾针,正准备向我发起进攻。我惊得连忙滚到一边,却不想头撞到一块大黑石头上,痛得我眼泪直涌出来,我连忙揉着头,摸去泪。
色勒莫冲过来挡在我前面,用前爪拨起沙子埋向那蝎子,那蝎子和色勒莫对持了一会儿逃开了。
色勒莫回过头来跑向我,我感激得揉了揉它脖子下那厚厚的毛,它点了点头,转身又向他跑了回去。我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才发现自己的裙角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原本就斯去了不少布料,又被色勒莫扯开一片,耷拉着很难看。于是我又坐下来,干脆把裙角撕成了流苏状,再把撕下来的布条绑在中裤外面,弄成很有波希米亚风格的样子。
做完这些,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群狼已经进食完毕,我亦起身向他走去。他依旧冷漠地扫了我一眼,收拾起行囊,又要上路。
我扯住他的衣袖:“你还没有完全好,在沙漠中如果脱水了,你的情况会更糟!”
他的绿眸中只闪过一丝感激,就冷冷地说:“我必须走,我怕赶不及……”
他没有说下去,而我却已经明了,他即使再怎么努力,回去依旧赶不及见他的母亲。可我还不能表明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更不能告诉他悲剧的结果,既然遗憾已经在所难免,就不要让他太过自责了。
我默默地跟在后面,心底盘算着,是逃离或是怎样……,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切都是不可能改变的,而我也不可能在这时逃离,只有在出了这‘死亡之海’的沙漠,才能再想办法了。
和昨天一样,当太阳升到了最高点,我们正好到了一条河边,停下来休息。我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竟颤抖了一下,眼神迷离又模糊,也许他又想到了他的母亲吧,我立即收回手,说:“热已经退了,可是汗出的太多了,得补充些盐份才好。”
他没有理我,似乎依旧在恍惚中,我只好自己走向河道,这是个宽阔的河道,只是现在的水流狭小得像溪水,当春天的雨融合时,才会重新变得宽阔吧。
我从河道里捡了很多干枯的水草以及枯枝,走回河道边孤独的大树下,虽然它的叶子还没有发芽,但巨大的树冠依旧遮去了大片阳光。
用火折点燃枯草及枯枝,我把已经大量脱水的黄羊肉架在他捆扎好的架子上,想想又将是一顿没滋没味的午饭,似乎饥饿感少了很多。
我拿出水囊喝了好几大口,他在旁边冷冷地说:“还不能这样喝水,这是一条咸水河,下一个补给水的地点还有2天的路程。”
我塞好水囊的口,晃了晃,里面的水还剩下一大半,而另一个水囊在昨天就已经没水了,不过这些也应该能坚持到下一个补给地点。
似乎坏心情在沙漠里很容易被蒸发,一点好消息也能让人振奋,我听说那是咸水河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补充盐分的问题解决了,更让我高兴的是中午饭可以不是没滋味的了,于是我拿起空了的水囊,披了毡毯又跑到河边,干枯的河道上果然有一层白色的结晶,我沾了几个在指尖放在舌尖上,淡淡的咸味,我开心极了,不过还是先把水囊灌满了咸咸的河水,然后回到河滩上,展开剩下一半的孔雀蓝头巾,小心翼翼地收捡起盐粒。
正午的阳光太强烈,我只弄了一点就觉得酷热难耐,只好先回到树影里,黄羊肉也烤得差不多了,我捻起盐散了上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一语不发地靠在树干上。
羊肉就要好了,最好把河水煮一下再喝,也别浪费了这火,记得他的行囊里有个小陶罐,于是我把它拿了出来。这是个单耳黑陶罐,非常小巧。造型很可爱,仿佛是个大肚子,短脖子的人。我拿着它问:“这个可以用吗?”
他点了点头,我把河水倒了一些进去,又弄了一个稍微矮小一些的架子,把它放在火上去煮,他则用小刀把黄羊肉片好递给我。我们默默地吃着,等水煮开,我递给他,他亦默默地喝。过了许久,他说:“这个罐子从来没有用过,煮出来的水又苦又涩!”
我连忙接过来尝了一口,疑惑地看着他:“并没有什么苦涩呀?”
他叹息:“这是和着苦涩的泪水做出来的东西,怎么会不苦涩呢?”
我不解,他闭了眼,淡淡地说:“从我六岁起,我的母亲每天都会做一只这样的罐子,一个月后,就可以烧一窑出来。这些罐子的样子虽然不相同,只是她在做罐子的时候都会流泪……”
他又沉默了,我在心里叹气了,因为我从史书上知道,那时他的父汗又娶了一个女人,他的母亲从此失去了恩宠。看他落寞的样子,我说:“最起码你一直在她身边,你是她的希望,她也一直在你身边,她是你的依靠。而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也从来不能过生日,因为我的生日却是母亲的忌日。没过几年,父亲也死了,我只能和姐姐相依为命,我曾经以为自己是罪恶的,让亲人们受苦……”我有些说不下去了,这并不是在说精绝国的公主,虽然与现在的公主经历差不多,但却是我自己真实的故事。想到这些,自然就想到了姐姐!我唯一的亲人,你还好吗?
他靠过来些,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肩上,任凭我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裳,此时的我们是最孤独的人,在最孤独的树下回味孤独带来的伤感……
2.5骤雨
收敛起失意的伤感,我们在午后又开始前行,我继续踩着他的脚印前行,浓烈的阳光洒在身上,行走依旧吃力,虽然还是默默无语,却感觉没有那么生分了,只是我心里有些担心,等他回到了大漠北方的王庭,他是否能够承受那突如其来的变故?转念,又觉得自己可笑,真可谓是为古人担忧,他不仅承受得了,还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情。
放弃了担忧、放弃了思考,我却越走越疲惫,机械地补充着食物、水,只是没有休息。
天又黑了,我们终于停止了行走,又没有找到可以燃烧的东西,看来又将是个寒冷的夜晚,真不知道沙漠的晚上为什么会这么冷,鼻尖越来越冷。
他给了我几块肉干,就在我身边坐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一个精巧的木管,放在嘴边,吹出一曲幽暗悲凉的调,流水一般漫过耳际。
“这就是胡笳吗?”我问,
他点头。
我尝不出那是什么肉,只觉奇硬无比,嘴里像在嚼木头,连牙根都发酸了,它也几乎不曾软化,只能草草囫囵吞下。
飘来的音乐有沙漠夜晚平静安宁的特殊情调,和这里的黑暗、星光及寂寞的沙漠浑成一体。我静静听着,天上有一颗星正好垂直悬挂在我的上空,我模糊地想它会不会掉下来,掉下来又会不会压到自己,于是裹紧毡毯,闭上眼,躺了下来。
突然,音乐的声音止了,我突然张开眼,一大堆星星就展现眼前天上,沙地很硬,身体不太听使唤,空气又冷又干,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刺痛。干渴的痛苦现在换成了饥饿,胃里隐隐纽绞着疼。身上更冷了,我尽量咬紧牙,还是克制不住齿关打颤的细微声响,身体不自觉地又向他那边挨了挨。
“很冷?”黑暗中,耳边响起了低沉的问话,同样不含温度。
我转头看见他炯炯的眸光:“你还不睡吗?”
他低声嗤笑了一下:“在这段沙漠里,不比前两天的,即使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的。”
“过来。”他掀开毯子,向我张开手臂。
我听见了,却听不出他的用心。只迟疑了一下,他的声音立刻冷下来,“我可不想让我的人质冻死。”声音很冷,行为很热。
我乖乖将身体移进他怀里,毯子又裹紧了,体温交换着取暖,身边有强烈的男人的气息,我的脸一定发红了,却莫名的觉得心安、宁定平和,渐渐地合了眼睛,在沙漠里睡了第一个安稳、温暖的觉。
醒来时,太阳已跃起在沙丘之上。虽然睡了个好觉,可是腿脚依旧酸痛,行走成了煎熬……
就这样,漫长的两天过去了,水囊里的水已经没有了,而预期的水源还没有到达。从他紧锁的眉头,我感到一丝忧心,但我没有询问,也许是春天频繁的沙暴掩盖了水源,但我相信,凭借色勒莫它们还是能够找到水的。
只是,我对自己体力的信心恐怕要比沙漠里的雨水还要少。沙漠上的夕照,拖着我长长的身影,四肢已经麻木不听使唤,嘴唇干裂得一块一块的脱皮,一碰就疼。
偶尔碰到一些低矮的灌木和荆棘沙柳,枯黄得毫无生气,不过它能用做柴禾,我们烤熟了所有的黄羊肉。
又是2天过去了,太阳已近头顶,而我们依旧不能停歇,狼群中已经有部分健壮的狼外出寻觅水源,我们必须顺着它们的印记加速行走。
突然色勒莫停了下来,凄厉地呼号,他立即拉我向沙丘下一处凹陷的开阔地中心跑,群狼也跟了上来。我跌跌撞撞地跟着,根本没有力气询问,到了地方,他和群狼立即刨出一个坑,然后他拉我趴下,把头放进坑里。
我勉强发出闷闷的声音问:“这是为什么?”
他微喘着回答:“有暴风雨!”
很快的,他的话应验了,在一片漫漫黄沙中,突然袭来一大片乌云,迅速地掩盖整片天空,一时间四周陷入幽暗狂风中,空气异常的沉闷,呼吸几乎都要停止。
顷刻间,雨开始如珍珠般大小直落,其中夹杂着闪电和震耳欲聋的雷声,扰得人畜不宁,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突然明白了鸵鸟为什么会在暴风雨袭来时,会把头埋进厚厚的沙子里,那不是怯懦,而是生存的本能。
这场骤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一会天空就恢复一片晴朗,而这场风雨给我们带来了生机。干涸的水源又冒出了泉水,我们兴奋得跑过去,将水捧在手心,贪婪地喝着。
热烈的阳光一会儿就将湿了衣服晒干了,一阵清新的风掠过,色勒莫伸长了脖子呼号,远处隐隐传来回应。那呼号的声音好像一首歌,我不禁唱了出来:
“我站在烈烈风中,
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
望苍天,
四方云动,
剑在手,
问天下谁是英雄……”
唱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这歌的歌名——《霸王别姬》,隐隐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所以就不再唱下去了。而他却走了过来,问:“这是什么歌,真有气势!”
我勉强笑了笑:“是首好歌,只是歌里的人太悲了。”
他不解,我只好隐去人名、地点,胡乱给他讲了个大概,他让我唱个完整。直视他的绿眸,眸中有种凄凉,我不忍,接着唱了起来:
“人世间有百媚千抹,
我独爱爱你那一种,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
多少年恩爱匆匆葬送。
我心中你最忠,悲欢共生死同,
你用柔情刻骨,换我毫情天纵。
我心中你最忠,我的泪向天冲。
来世也当称雄,归去斜阳正浓。”
他沉默了。许久,取出胡笳,吹出了刚才的曲调……
2.6影子
经过暴风雨的洗礼,此后的行程突然变得平顺,再没有什么波折,又行九日,我们就要走出这有“死亡之海”称谓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了,这是在沙漠上最后一个夜晚了,可是意外的,我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心里还有隐隐的不安。
我脸上那层因药粉而变得粗糙的皮在前两天也褪去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容貌。可这样的皮肤却禁不起沙漠中的阳光,即使有面纱也不行,还是被阳光晒得疼痛异常,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被冷冽的风一吹,更痛得我不禁流泪。
他不经意间见我流泪,有些迷惘,却又无从劝慰,只是坐在我身边,吹起那曲《霸王别姬》。我摇头:“这曲子不适合你。”
“为什么?”他停下,问。
“我先问你个问题,你把你的女人看作什么?”我用冰冷的手轻触自己滚烫的面颊,凉气让脸上的疼痛暂时缓解。
他把绿眸转向天空,沉吟片刻说:“我从来没想过,女人?除了我的母亲,都是些我讨厌的女人,她们可以很漂亮,却又能很恶毒,所以我不知道,我能把她们看作什么,女人的身体对我只是发泄的工具,我的女人?还没有女人能称得上是我的女人。”
“所以,你不适合这曲子,你根本无法理解那曲中的儿女情长。”我真为他可惜。
“也许吧!”他又将胡笳放在嘴边,吹起忧伤悲凉的曲子。
“这个只能吹这么惨的乐曲吗?”我不禁问。
他停了下来,看我:“这是我的心情!”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脱口而出。
他哑然,望着我的眸闪过很多种情绪,但我觉得很冷。
又是一个无法安眠的夜,总有很多奇幻的梦让我疲惫的睡着,终于感到一丝暖意,懒懒地靠过去,渐渐睡得沉了……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一双绿色的眸,这种凝视让我吓了一跳,连忙闭了眼睛,再睁开,他已经站在阳光中了,我也站起来了,借着整理衣裙掩饰有些不安的情绪。
习惯地摸向自己的脸,突然发现有东西在脸上,连忙把它拿下来,原来是一些细碎的白色粉末,已经凝结成一片,再触碰自己的脸,竟然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了。
我才明白,原来是他给我弄的,心存感激,对他说:“谢谢你了,我的脸已经不疼了,是什么药草,这么神奇?”
他冷冷地说:“我没有那么好心,只是不想看见你过分美丽的脸,所以糊了些狼粪上去。”
我的胃疯狂地翻搅起来,却只有水能吐得出来,他递来水囊让我漱口,而我只能拼命地洗脸,直到感觉洗得光滑洁净无比才感觉洗去了胃中的恶心。
他没再说什么,和色勒莫玩在了一起,可在我眼中,怎么看都像是奸计得逞后的欢愉。
愤愤然将空了水囊向他身上扔去,色勒莫跳起来用嘴衔住了,又送回来给我。我无奈地接过来,感概:“被驯服的狗也就是这样了吧。”色勒莫则比以往更亲密地蹭了蹭我的腿。
我摸了摸色勒莫的头,远处一头母狼冲了过来,对我呲牙,我连忙放开手,跑到他的身后,他说:“我说太漂亮了不好吧,连狼后都嫉妒你了,你可要小心了。”
我白了他一眼:“在它的眼里,我只是怪物,根本谈不上什么美丑,还不是因为你涂的狼粪,一定是母狼的,所以它才生气。”
他看着我,大笑不止,虽然我很气愤,可看见他生动的笑脸,竟然有一些恍惚,这样一张冷峻帅气的脸配上这阳光的笑容,简直是绝美的漫画少年……
等我醒过神来,他已经收拾妥当,递来了肉干,我勉强吃完,与他又上路了。
我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行走,尤其是走在他的影子里,不用担心被太阳晒,也很省力,外加还能发泄我刚才的不满,所以故意重重地多踩几脚。
他不禁回头,很难理解我的意图,我坏坏地笑却不语,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愣了很久,突然说:“如果说一定要把我的女人比作什么,我希望她是我的影子。”
听罢,我很不满地撇嘴:“大男子主义。”
他似乎没有听见,依旧看着自己的影子说:“这样,她就可以跟在我的身边,让我再不会孤单,无论我走到哪儿,都可以这样默默地跟着,注视着;我会只把笑容回头让她看到,而把眼泪滴在胸前,让她永远不会知道;在死亡来临的时刻,与她重叠,再不分开……”
我惊讶得看着他,有一种震撼在心头闪过,却隐隐有疼,更可怜那些能成为他影子的女人,想必也是内心凄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