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伸出来。”向寻看过来的时候,正赶上检查完朱衍上身的冷杉要求对方伸出双手。
朱衍颤巍巍地伸出戴着手铐的手,双手掌心相对,四指微屈。
“手摊平。”冷杉继续道。能不接触对方的躯体,冷杉还是尽量不接触,活人和冰冷的尸体还是有些不同的,对着尸体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翻弄、下剪子、下刀,对着活人,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在对方可以主动接受检查的情况下,她不喜欢用强。
虽然戴着手铐,但并没有紧到让双手完全不能动的地步。朱衍停顿了几秒,审讯室里安静地吓人。即使不抬头,朱衍也能感觉到另外三人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
所有人都在等,等朱衍的配合,或反抗。
手铐发出“咔咔”的两声不大点的脆响,回荡在泛着惨白灯光的寂静审讯室里却异常清晰。
朱衍把手翻过来了,然后缓缓张开了双手的四根手指。当他的手完全打开后,一道横跨双手八根手指末关节处的深刻勒痕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小周凝眸,深吸了一口气。
向寻却突然在脑海中回想起了之前的几个画面:案发现场朱衍一直拽着医生衣角的双手,后来改攥着他自己的裤角,再后来小周给他戴手铐时微握的双拳……他的手,好像一直就没有打开过。
“双手第三指节处均有红绀色勒痕,痕迹横向连续,需做样本比对……”冷杉的声音不受任何影响地稳稳传出,仍在尽职尽责地做着检查和拍照取样的工作。
朱衍的双眸垂下,呼吸变得稍微急促了些,却并没有说什么或做任何反抗。向寻则一直紧紧地盯着朱衍的反应,就连朱衍睫毛的每一次微小颤动都没有逃过他的双眼。
直到冷杉给朱衍做完全身检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看着冷杉回到桌子前来填写纸版检查报告,再看看朱衍正尴尬着一张脸淅淅索索往身上穿着刚刚被要求脱掉的裤子和袜子,向寻对一旁盯着朱衍穿衣服的小周说道,“小周,去把B-xx180514001的证物取来。”
“好嘞。”接过向寻递过来的工作证,小周向审讯室外走去。
双眼一直没离开过朱衍的向寻,发现朱衍有片刻的停顿,然后又继续穿自己的衣服了。
一旁正在写报告的冷杉却突然抬起头来,“你连证物编号都记得?”这人的脑子会不会太好使了?证物都是由采样组搜集好之后统一编码,即便是由办案刑警找到新的证据,也依然要交上去统一编码留存,需要用到证物的时候,由该案负责的主要刑警用工作证登记取出,用完后还要归还的。所以小周提取证物才要拿向寻的工作证去,因为以他的资历还只是协办警员,没有资格独自调取证物的。
向寻把手里的一份文件打开推到冷杉面前,“这里有编号。”
冷杉翻了个白眼。好吧,她不该高估他的!
向寻把冷杉的白眼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见她又继续低头写报告去了,才又抬头向朱衍看去。没想到他才一抬头,正好撞上朱衍打量他的目光,见他发现了,朱衍又匆忙低下头,把目光别了开去。
向寻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
朱衍因为戴着手铐,行动并不方便,所以直到小周回来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刚刚穿好衣服坐回到审讯桌旁。
“周队,给。”小周将取回来的证物和向寻的工作证一同递给向寻。
向寻却只拿了自己的工作证,然后指了指一旁的冷杉。小周意会,转而将手里用密封袋包装着的证物递向了冷杉。
冷杉并没有接过,而是抬头看向寻。
“证物比对,你来吧,然后可以直接写进报告里。”向寻说的冠冕堂皇,而实际上他不过是懒得戴一次性手套罢了,反正冷杉的手套一直也没摘。
冷杉点点头,也不推辞,直接放下手里的笔将证物袋接了过来,不过嘴里却道:“证物开封说明你写。”每件证物封存的时候封口都做了密封处理,而封口被破坏,说明里面的证物被取出过,自然是需要写说明的。
“OK。”向寻在这一点上很痛快,反正到时候真正要写说明的也不会是他,等小周写好他直接签上自己的名字就行了。
冷杉拆开封口将里面的证物取了出来,正是那条曾经挂在死者脖子上并致其死亡的手机充电线。“手。”冷杉一边将卷起来的充电线拉直,一边面无表情地对着朱衍道,既没有害怕,也没有迟疑。
小周已经迅速地移位到朱衍的身后,大有如果他不配合就用强的意思。
朱衍垂着眼,面无表情的,还是那样颤巍巍地将双手举了出来,然后摊平。冷杉比对期间,他没有抬一次眼。向寻却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盯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还有快速滚动的眼球。
直到冷杉将证物又重新卷好,塞回了证物袋,才拿出自己的录音笔,点开录音键,说道:“证物B-xx180514001比对,比对结果,与被检人手部痕迹完全吻合。”说完,冷杉将录音笔揣回了白大褂的衣兜里。这句话,也正是之后她用红笔在朱衍检查档案的手部勒痕打印图片旁重点标注的一句,“与证物B-xx180514001比对吻合。”
“还有什么话说?”向寻冷笑着看向朱衍。
朱衍仍旧微低着头、垂着眼,只是他眼球的滚动速度更快了,睫毛眨动得更频繁,鼻尖甚至都冒出了点点冷汗,可是沉默半晌后,他开口的话仍是半带着哽咽的一句“我不知道”。
向寻却突然“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文件往桌子上一甩,开口大声骂道:“你不知道个屁!人就是你杀的,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不死心?”
向寻这一下吓了屋里的另几个人一跳,尤其是冷杉,写字的笔都停了,傻愣愣地抬头看着像突然抽风似的向寻。小周倒是没什么反应,除了一开始骤然被向寻的大声惊了一下之外,始终是平静地看着向寻吼人。
朱衍在向寻的怒吼声下急急忙忙地抬起头,慌乱地摇着双手,“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人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杀的,我醒来她就死了,已经死了。”听朱衍的声音,分明是又要吓哭了似的。
向寻挑起一边唇角,冷笑着看向朱衍,“哦?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打什么急救电话啊?”
“没有,没有。”朱衍慌乱地直要抱头,“我想救她来着,我想救她。可她,可她就躺在那里。”朱衍仿佛又回到了下午的现场似的,双目圆瞪,双手向前伸着,手指指着不知名的地方。“我不敢碰她,我只能打电话。对,我打电话,然后,然后他们来了,就说她已经死了。”朱衍哼哼唧唧的又要哭,可是也只剩下哼唧了,他红肿的双眼已经挤不出一滴泪水。
向寻翻个白眼,坐回椅子里。
妈的,没诈出来!
冷杉见向寻突然坐下不说话了,不明所以地看向一旁的小周,才发现小周要笑不笑的表情颇有几分要憋出内伤的意思。冷杉瞬间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向寻审讯中惯用的伎俩,不过显然这次是没管用。
冷杉又看了向寻一眼,什么也说的继续低头写自己的报告了。她是准备把报告就在这里写完,然后直接给向寻的。
审讯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中,只能听到冷杉纸笔间“唰唰”的书写声,和朱衍偶尔发出的一两声抽噎。
谁也没说话。向寻就目光深沉地看着朱衍时不时地抽噎一下;小周则不明所以地看着向寻,既然向寻在,自然是不用他自作主张的;冷杉则是一直低着头奋笔直书。
十几分钟后,冷杉停下笔,拿出手机给自己的报告拍了张照片,这才伸手将报告递给向寻。“给,朱衍的检查报告。”
向寻接过,弹了弹手里的几页纸,调侃道,“呦,还是手写版的,挺值钱啊!”
冷杉闻言皱眉,“你要是看不懂我的字,我拿回去整理好打印版再给你。”说实话,如果不是考虑到向寻正在审案可能着急用这份报告,她也不会在这里写这半天。谁让她的办公室离这里比较远呢,她一来一回就要二十多分钟,再加上开电脑、打报告、上传照片和整理留档,等报告打印出来再送过来,怎么也要一个多小时以后了。当然,这还不算上她每次尸检工作结束后都要洗上三个多小时的澡。而眼前这份报告虽然是精简版,但也足够向寻目前审案所需了,只是如果为了方便以后的人查阅案件,自然还得回去做份正规版电子报告。
之前只要跟冷杉合作过的人基本都知道,她是个讲求效率并且协作力很强的人,她会考虑替合作者节省时间成本,也会不惜劳力的给予合作者尽可能的方便,以帮助对方尽早破案。怎么说呢?其实本质上冷杉算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她志愿在有限的生命里协助破获更多的案件,消灭或惩戒更多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