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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天,岚岚都在外面瞎逛,走马观花似的越过这条街,再穿行在另一条街上,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因为由始至终,她的心里都是一团糟。

  五点的时候,她累得实在逛不动了,没有更好的逃遁所在,只能硬着头皮回家。

  拿钥匙开锁进门,没成想家里静悄悄的,局促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一路上她都在措词应对父母有可能迎接自己的盘问。

  赵磊自不必说,如今有了自己的正经“事业”,干活比谁都积极;云仙想必还在吕倩家里帮忙;至于父亲就难说了,闲云野鹤一只,去了哪里谁都说不准。他自打前年从国营单位内退回家后,除了最开初的那阵子觉得特别不得劲,没多久也就想开了:辛苦了大半辈子,儿女也都长大成人,干嘛还要跟自己过不去,非得找份工打才感到踏实?每天去小公园里打打拳,下下棋,唠唠当年的勇武,谈谈国家的大事,日子过得反而比朝九晚五那会儿潇洒多了。

  肚子很饿,她在冰箱里搜罗到两个发硬的面包,洒上水在微波炉里转热后吃了。还是不解饿,于是干脆淘米做起饭来。

  楼下附近就有菜场,岚岚换了鞋直奔过去。汇拢在闹不哄哄的买菜大军中,岚岚找回了一丝现实的踏实感,她觉得烦恼的时候动起来要比静坐在那里发呆好受很多。有些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或者光靠想就能解决的,与其折磨自己,不如索性放在一旁不理。

  一只鸡炖得香飘四溢,客厅里传来啧啧的赞叹声,第一个回来的是赵磊,他走进厨房,看到忙活着的人竟然是岚岚,甚为讶异,“咦?姐你回来啦?我还以为是妈呢!”

  岚岚把箩筐里洗干净的菜放到砧板上去当当当地切,“爸妈呢?今天回来吗?”

  “他们都去吕倩家了,估计要吃过晚饭才能回来。”赵磊揭开炖鸡的汤锅,陶醉地嗅了嗅,尔后凑到岚岚面前挤眉弄眼,“昨晚怎么样啊?我以为你至少也得住个三五天才肯回来呢!”

  岚岚拉长了脸,硬邦邦地警告:“什么也不许打听,否则鸡汤一口也别想喝!”

  赵磊拱拱肩,“怎么啦?”然后在岚岚威胁的目光中萎靡下来,他可舍不得如此美味的鸡汤。

  吃着饭,赵磊几次想说话,刚张口说了一个字,就被岚岚用眼神给扼杀下去,她需要安静,安静地吃饭。

  最后赵磊实在忍不住了,在喝完两碗鸡汤后怒声道:“你也太希特勒了!这样吃饭会消化不良的你知不知道!”

  岚岚讥讽他,“你小时候不经常被爸爸勒令吃饭不许说话的么,我怎么看你现在照样长得很茁壮啊!”

  赵磊知道她心情不好,因为每次她心情一差就特蛮不讲理,于是叹了口气,不跟她计较。“姐,你到底怎么了嘛!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啊。”

  岚岚默默不语。

  门咔哒响了两声,老赵回来了。

  空气中鸡汤的余香犹在,老赵一眼瞥见桌上不比平常逊色的菜,后悔不已,“嗨,早知道家里有人做饭,我就不跟小倩那儿蹭饭吃了,他们家啊为了俩孩子都快闹翻了,哪里还有什么好吃好喝的?”

  岚岚对父亲还是能保持和颜悦色的,“爸,要不要再给您来点儿?”

  老赵直摆手,“别,我最近胖了不少,正减肥呢!”朝汤锅瞄了一眼,“留着明天吃吧。”

  赵磊识趣地收拾了碗筷进厨房洗涮,这是姐弟俩从小立下的规矩,谁做饭,另一个就必须洗碗,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岚岚擦着饭桌,老赵则在客厅里踱着方步摇头叹息,“岚岚,我可跟你说啊,回头你得劝劝你妈,别老那么咋呼,她把未来的准女婿夸成了一朵花,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呢!其实连面都没正式见过,我在一旁听得都不好意思……”

  岚岚脸一白,把抹布随手一撂,也不理会老赵惊讶的质问,去卫生间里洗了手直接把自己关进了房门。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老赵踏脚进了厨房,问埋头洗碗的赵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全然忘了昨晚闺女是怎么被他气走的了。

  “我哪儿知道!”赵磊同样的没好气。

  都说夜晚是情感防线最为脆弱的时候,的确如此。

  坚强了一整天的赵岚岚此刻已是心力憔悴,精疲力尽。躺在床上翻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渐渐地,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在等电话,徐承的电话。

  已经无意识地等了一整天。

  不管她给徐承找多少借口,都掩盖不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等待的时间越长,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越可能分崩离析。

  等待,就意味着他还没考虑清楚,还在犹豫不决。这个念头让她辗转难眠,烦躁不堪。

  因为不自信,所以岚岚想到的全是不利于自己的场面:徐承看着俞蕾时焦虑的神色,他冲出去时的毫不犹豫……

  越想越心凉,越想越悲伤。她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可是,如果现在放弃,她舍得吗?

  岚岚觉得自己快疯了,为什么今天她想到的所有问题都回答不了?

  她不想再为难自己,也不想让自己处于这样一种无限期的期待之中,于是——她把手机关了。

  比起岚岚来,徐承的日子更加煎熬,因为他是必须作出抉择的那个人。

  一边是相恋三年的前女友,情深意重。俞蕾主动来找他,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想复合;而另一边是正好得蜜里调油的新欢,还是当年心底偷偷喜欢过的女孩,隔了几年又撞上了,正好是圆梦的机会,功德圆满。

  如此绵软的情感抉择,大概无论哪个男人遇到都会头疼不已。

  天人交战了一天,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不论他去找哪一个,似乎都会对不起另一个,虽然是俞蕾甩了他,但他们毕竟有三年的感情,那是一道很难轻易跨跃的用时间奠基起来的筑垒。

  夜幕降临时,情感还是占了上风,他给岚岚拨电话,然而,她关机了。

  失落的同时心里一寒,岚岚的关机似乎表明了一种态度:她对自己的选择不抱希望。

  只是这么感觉着,他却已经不想再去分析其中的丝丝缕缕的原因了,那根本就是一团扯不断、理还乱的线团。

  对着手机屏发了一会儿呆,他去卫生间里洗了把冷水脸,然后跑到楼顶上去冷静一下,让疲倦的大脑缓和下来。

  徐承静静地坐了片刻,手指插进头发里,缓缓掳过。他想起前不久刚跟岚岚相拥坐在这里笑看星际,畅谈古今的场景,心里涌起一股恋恋的情绪。初夏的晚风拂过面庞,有种说不出的舒爽,风里带来希望的气息,再一次搅动了他的内心。

  他猛地起身,决定去岚岚家。

  回到家里,没有随身携带的手机已经唱得声嘶力竭,他精神一振,以为是岚岚,结果拿在手里一看,居然是富大明,说话的声音仿佛天塌下来一样,“徐承啊!我在乱世佳人酒吧!你快过来,要用最快的速度啊!”

  徐承皱眉道:“我今天没空陪你喝酒!”

  “不是要你陪我,是,是,你前任女友俞蕾在这儿呀!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徐承一下子就懵掉了。

  在富大明的协助下,徐承把喝得烂醉如泥的俞蕾抱上了车。

  富大明坐在驾驶座上感慨,“今天要不是我碰巧在这儿跟人喝酒看见她,她被人骗财骗色了都没人知道。得!现在又得义务当回司机。”

  徐承心烦意乱,“快开车吧,罗嗦什么!”

  富大明嘿嘿笑着发动了汽车,顿了一顿,回过头来问他,“送哪儿去呀?”

  徐承绷着脸言简意赅道:“我家。”

  富大明一边开车一边还很有心情地涮他,“你家里现在那位肯挪位子不?说真的徐承,你小子从小就走桃花运,还老在我们这群饿汉子面前摆一副无所谓的嘴脸,现在怎么样,遭报应了吧!这左拥右抱的滋味有时候也不好受啊!”

  徐承忍无可忍地吼了他一句,“你有完没完!”

  怀里的俞蕾在他的怒吼声中动了一动,他低头去看,但见她面色绯红,秀眉紧蹙,眼角还有点点泪光,一贯精致如画的妆现出狼狈和凌乱。她很少有这么无助的时候,徐承见了,心里一阵难受。

  好容易把俞蕾扶到床上,富大明急着要走,老婆打来好几个电话催了。徐承也没多留,随他走到门口,才开口干涩地说了声“谢谢!”

  富大明收敛起嘻笑的嘴脸,拍拍他的肩,很正经地说:“我知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心肠太软。如果你对俞蕾没那个心了,我劝你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把持住咯,否则以后有你吃苦的时候。”

  徐承不知道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他现在这样的情形,哪里还会有什么别的心思,不过也明白富大明是为自己好,只得无力地点了点头,把他送走了。

  那天晚上徐承就在俞蕾的床边坐了一宿,她的额头始终很烫,有发烧的迹象,他给她灌下去好几杯水,又不间断地用冰毛巾给她敷面,忙得精疲力尽。

  昏昏沉沉中的俞蕾偶尔会说几句胡话,自然与徐承脱离不了关系。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这种类似于撒娇的绵软声调了,可此时盘旋在耳朵边,没有喜悦,只有酸楚。

  在呆坐的时间里,他又陷入了白天努力思考的那个纠结的问题之中:他跟俞蕾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

  然而,不管再怎么反思,都已是覆水难收。

  天亮时分,俞蕾率先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她挣扎着起身,脑子又胀又痛,可是当她看见趴在自己床边坐着入睡的徐承时,心里的痛湮没了全身可以感知的其它疼痛。

  她明白自己昨晚做了蠢事,她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却没料到被她最不愿见到的人见识到了。

  她本想留给他一个骄傲的背影,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被他发现自己内心的脆弱,甚至被他收留。

  徐承是被卫生间里流水的声音给惊醒的。他抬起头来,发现俞蕾已不在床上。他起身走到客厅,朝虚掩着门的卫生间方向望过去,那么,她已经醒了。

  他不得不振作起精神来,尽管脸上有掩饰不了的因缺少睡眠而引起的憔悴。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俞蕾一副清秀的素验,失去了往日盛装时那副白领精英的咄咄逼人的模样,此时的她在徐承看来反而更加自然,有种楚楚动人的韵致。

  她的表情却是极其冷淡的,跟徐承说话时连眼皮都没抬,“昨晚谢谢你了。”

  徐承干咳了一声,短促地答:“不用。”紧接着又问:“要吃点什么吗?我去弄。”

  “你不必多心或者歉疚。”她接着说,有点受不了徐承语气里的关切,整理着自己仅有的东西,对昨晚的事似乎很不在意,“我最近遇到些不顺心的事,本来想找你聊聊的,毕竟咱们虽然不是情侣了,也可以当朋友。”她直起腰来,眼睛终于对上了他的,僵硬地笑了笑,耸耸肩,“现在没事了。我得走了。还要去一趟青岛,公司里这一阵很忙。”

  徐承岂能看不出她的故作轻松,可他不忍心戳穿她,于是也报以一笑,“公司里还好吗?”

  “还不错,今年一季度业绩又涨了百分之三十,打算扩建工厂呢!”说到这里她蓦地停顿住了,想起了来找徐承的初衷。

  她不想再这样与他兜来转去,只希望这难受的一幕能早早结束,于是脚不停留地往门口走,“我真的该走了。”

  徐承只得跟过去,他觉得似乎应该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才发现没什么合适说的。

  俞蕾的右脚已经跨了出去,可她骤然间又缩了回来,转头看向徐承,脸上不再是装模作样的表情,带着难以名状的哀伤。

  徐承不期然她会在临走的时候扯下面具,一时躲闪不及,再次眼神闪烁起来。

  “你听着,徐承。”俞蕾的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仿佛要替自己最后再争一口气,“我不是输给她,而是输给了时机。她恰好在你最失意的时候遇见你,给你了安慰而已。”

  甩下这句话,俞蕾再没一丝犹疑地走了出去。

  这次徐承没有追出去,他在细细玩味俞蕾话中的意思,五味杂陈,居然还有一丝被她武断下结论的恼怒。她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是,这样武断地评判别人。

  他很想冲上去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那样做,有意义吗?

  迈下楼梯的俞蕾一直向前走,始终没有回头。徐承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已经泪流满面。

  无论她曾经多么要强,她毕竟也只是个女人而已。

  纷乱的五一节终于过去。人们又恢复了朝九晚五的日子。而徐承与岚岚的关系仿佛就此进入了一个冰冻期。每过去一天,冰就厚上一层。

  徐承又何尝不知道,如今自己越是拖拉,将来解释起来就越费劲。他尝试着一次次给岚岚打电话,甚至去她公司楼下等过她一次,可岚岚总是避而不见,他想她一定是恼了。

  徐承不是那种可以为了女孩死皮赖脸的那种人,年少轻狂时就没干过这种事,现在就更加抹不开面子了,于是除了在心里发发愁,班还得照上,人还得照管。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正在经历的煎熬。

  周三下午,他在车间迎头碰上邵氏的老总邵云。他是特意随工程师过来做回访的,事先没有专门给徐承通电话,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儿。

  徐承见了他倒是挺高兴的,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儿,也不能显得太热乎,只是彼此会心地笑了笑。

  徐承正好有空,就陪着他们一起在线上转了转,强调了几点对夹具的要求以及邵氏产品的薄弱之处,邵氏的工程师如获至宝地拿笔一一记录下来。

  临走,邵云乘人不注意捅捅徐承,“晚上一起出去喝一杯?”

  徐承这两天正不痛快,就愁少个人解解闷儿,于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晚上在沸点,邵云特意开了个包厢,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捧着点单笑眯眯地进来,先跟邵云寒暄了几句,看样子两人很熟,又委婉地问要不要找人来陪,邵云请示性地看向徐承,他连忙摆手。邵云会意,遂点了几扎黑啤。

  老板娘出去的时候还特意瞄了徐承两眼,眼神有些怪异,徐承只当没看见。待门阖上了,他才对邵云道:“其实在楼下大堂坐着就行了,你搞这么正式干嘛!”

  “嗨,这儿宽敞嘛!”邵云笑嘻嘻道,“再说,万一你有什么特殊爱好,我也方便……”

  徐承啼笑皆非,“看来你没少借着谈生意的名头腐蚀你的客户啊!不过我跟你可得说明白了,我今天出来跟你喝酒,可不是以客户的身份,仅仅是朋友的身份。你要真想怎么着可就没劲了。”

  邵云忙点头道:“那是,那是!我这不也是拿你当朋友嘛!要真招待客户的规格,还不得把公司一帮人都给拽上,否则显不出隆重和尊敬啊!我刚才也就是开个玩笑,挑这里主要是清静,楼下那么闹腾,连说话都不方便。”

  徐承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的,实则软硬不吃。邵云有一回曾委婉地想许他以好处,不成想被他一口拒绝了。

  徐承很直接地告诉他,“你的忙,我能帮的都会帮,但千万别扯上钱,我不想晚上睡不着觉。”

  话说到这份上,邵云自然不能强求,对他反而格外敬重起来。

  喝着清淡的啤酒,邵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最近怎么听说政府在撮合华茂与你们德克合资的事儿?有谱没有?”

  徐承似乎预料到他会提起这个茬儿,淡淡回了句,“还没定论呢!”

  这件事在德克,甚至在整个Z市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华茂是Z市老牌的国营企业,根深叶茂,有深厚的政府背景。在行业里跟德克有着微妙的竞争关系,两边的研发部更是明里暗里地较劲,颇有侵略与反侵略的架势。

  从九五年外企大批进驻Z市以来,国企的市场份额就受到严重威胁,但大势所趋,谁也不能跟历史潮流逆着走,在技术已经成为核心竞争力的今天,国企要想很好地生存下来,与行业先导合作不失为一个好的策略。

  只是要将两家本是竞争对手的企业硬撮合到一起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德克的合资条件是以技术入股,其余费用均由华茂承担,而技术这块究竟最后华茂能得到多少目前还是个未知数。一时之间,反对声甚至盖过了赞成的声音,民族情绪已经在不少年轻人的心里燃烧,连网上也连篇累牍地砌起了高楼,讨论这次合资是否有“卖国”的嫌疑,甚至有人批驳说这根本就是当政官员想搞的一个政绩。

  “你怎么看?”邵云问,他很想听听徐承的分析。

  徐承想了想说:“我始终觉得只有双赢的合作才是有意义的合作。德克在行业内的技术数一数二,如果能够合作,可以让华茂在好几个产品上大大缩短开发时间。当然,这只是短期效应,从长远来看,合作必将带来更强大的生产力,扩建厂房,促进就业,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好处;另外也可以提高华茂在行业内的竞争力,甚至培养出更多高新技术的人才来。退一万步说,德克真的哪天拔腿跑了,这些人才,这些厂房,还有生产所必须的先进设备,这些有形的无形的资产他都是没法带走的。而德克在中国面临的难题是他缺少一个平台,如果他只是想跟在华的外企合作,那么光靠技术也许已经足够,但根本无法渗入到国有大中型企业这个巨大的市场里去,跟华茂合作,它以付出相应的技术为代价就可以凭借华茂在中国的根基更广更深地打开局面,这是它在国内独立奋斗多年也未必能收获的效果。所以这次合作,虽然市政府和国资委都还没有明确表态,我觉得还是十分有可能的。”

  邵云仔细地听完,笑了笑说:“但是德克能拿出多少含金量高的技术来目前还是个未知数,而且他们的谈判条件很苛刻,一旦成立合资企业,华茂不可以插手开发任何一个合资企业在做的产品,以避免自我竞争,但要知道,德国人最后很可能只会拿出中低端产品的技术来跟华茂合作,而那些领域恰恰就是华茂原来的主打产品。我感觉德克这么做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意思。听说招商局的几个头头跟你们那里的高管谈得咬牙切齿啊!”

  徐承知道邵云在政府里很有些关系,也清楚他跟自己谈这件事的真实用意——每一个看似简单的契机后面富含了多少诱人的商机,而商人的嗅觉永远是最灵敏的。

  “那当然,这年头谁也不是傻子。都想以最少的付出得到最大的回报。”徐承扭头看看邵云,他的眼里满是灵动的光芒,不觉笑起来,“你怎么比当事人还紧张?”

  邵云朗声笑起来,也不想瞒他,爽快道:“你也知道,我们跟华茂关系一直很好,我是真心希望你们的合作能够成功,这样我可以凭借华茂在德克更上一层楼啊!说实在的,就现在做的这点数量,还真不够我们塞牙缝的。”

  徐承微微一笑,“有些事性急不得,水到自然渠成。你的一只脚都已经迈过门槛了,还愁不能走进来?现在最关键是稳住。”

  邵云呵呵笑起来,“你吧,总爱给我吃定心丸。得!我就这么稳着吧。谁让唱主角的不是我呢!不过现在华茂内部搞了截然不同的两派意见,炒得很凶,我两边都不敢得罪,对他们真真假假的玩笑只能一律三缄其口,也难啊!”

  徐承端着酒杯,看液面上漂浮的一个个细碎的泡沫,淡然道:“都会水落石出的,时间问题而已。”

  这天两人喝得格外畅快,喝完啤酒,又点了好几个品种的洋酒,勾兑着喝,仿佛这趟专程就是为品酒来的。

  两人虽然脾气为人大不相同,却有个很直接的共同点——直爽。什么都能说开,也什么都可以不介怀,邵云荤的素的都来得,虽说对着徐承已经收敛了不少,但难免有所疏漏,徐承听了,也不过笑笑,知道他是生意场上滚惯了的。

  不知喝完了几杯几盏,两人都有些醉醺醺的意思了。邵云把杯子往茶几上一顿,指着徐承便道:“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出来喝酒?”

  徐承也不否认,含笑问:“你说为什么?”

  “你心里不痛快。”

  徐承笑着别开了脸。

  邵云一抬手又往他杯子里斟酒,不以为然,“被我说中了怕什么!你倒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徐承哼了一声,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邵云一抬手,大剌剌道:“是为女人吧?看你这气势就知道了。”

  “那你倒是说说,你能帮我什么。”

  “嗬嗬,你连前因后果都没告诉我,要我怎么帮你?”

  徐承想了半晌,手默默地转着杯子,最后还是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邵云丢给他一个白眼,“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谈点别的什么条理脉络那叫一个清楚。怎么一提女人立马就优柔寡断起来了,这可不象你啊!”

  徐承只是苦笑。

  邵云见他愣是不肯说,只能泛泛地给他讲大道理,“其实,女人这事儿说起来复杂,你要想它简单,也可以。”

  徐承抬头扫了他一眼。

  邵云挥舞着手,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不要拿你那套读书人的什么这理论那理论的来分析。感情这事越分析越糊涂。你就吃准一点——对她有感觉,就牢牢拽住不放。对她要没感觉,甭管对方条件多好,该撒手时就得赶紧撒手,免得拖拖拉拉地将来想甩都甩不掉。”

  徐承怔怔地听,开始出神,也没在意邵云那双醉眼里含着的戏谑的神色。他一瞬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继而却泛起一丝轻微的苦笑。

  “想不到你还挺有见地的。”他睨着邵云道:“跟你太太一定特好吧。”

  邵云嘿嘿地笑,手使劲掳了掳后脑勺上的发根,没直接回答徐承,只是感慨道:“只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也是花了多少年才搞明白的。”

  董晓筠在岚岚没完没了的唠叨声中越来越煎熬,不得不出声打断她,“停!停停!”

  岚岚怏怏地收住口,歇了口气,哀怨地问:“怎么了?这样就不耐烦我啦?”

  董晓筠无奈道:“这跟耐不耐烦没关系。我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聊点儿有营养的、有建设性的,不要总是停留在抱怨的层面上嘛!”

  “都破坏成这样了,还怎么建设啊?”岚岚依旧是沮丧的口吻。

  “这就破罐破摔啦?”董晓筠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我就问你两个问题。第一,如果徐承在你之前一个女朋友都没处过,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岚岚愣住。

  徐承今年整三十,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如果在情史上一清二白的,会不会有点太那个……怪异了?!

  “怎么不吭声了?”董晓筠催逼她。

  岚岚干笑两声,“好像是有点……不太现实哦。”

  董晓筠郎朗地“哎——”了一声,“这不结了嘛。他在你之前有女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要真有那什么洁癖,就干脆放弃他,重新去找个干干净净没前科的,你愿意吗?”

  岚岚红着脸支吾起来,她其实压根没跟晓筠提自己住徐承家的事儿,只含糊其辞地说是在他们家玩的时候碰上了俞蕾。此刻听晓筠正儿八经谈起,心里自是一虚,幸亏隔着电话线,晓筠看不到她脸上的红云。

  不过说实在的,要她主动放弃徐承,她还真舍不下这颗心来,他们俩在一起时多开心,多默契,多轻松呃!一想到要她放弃,她的心就疼起来了。

  董晓筠见她迟迟回答不上来,遂擅自下了定论,“行啦!这第一个问题就算是解决了,一会儿你要是再抱怨这条我可不客气啦!下面是第二个问题:要是那天他前女友来找他,而他顾忌着你在,压根对她不理不睬,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徐承吗?”

  岚岚抓了抓头发,感觉有点扛不住了,“晓筠——”

  “别撒娇,好好回答我问题!”董晓筠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不,不太愿意。”岚岚躲不过,只得含含糊糊地答了。她认识的徐承一直是有点骄傲有点清高,但同时不失善良的男人。这样的人也注定了不可能无情地去对待任何一个与他有过关联的人,更何况他们曾经在一起了三年。想到这里,岚岚理智上是明白的,感情上还是忍不住小小地酸了一下。

  董晓筠以胜利的姿态在电话那头不知道拍了一下什么,发出不小的声响,“可不就是嘛!你想啊,人前女友当时看见你这新欢该多伤心呀,不亚于晴天霹雳,五内俱焚!徐承要真是那么无情的人,见死不救,你可还真得小心点了——他怎么对前女友的,将来就有可能怎么对你,是不是?”

  这话岚岚非常得不爱听,嘟着嘴道:“你咒我哪!”

  晓筠乐了,“瞧瞧,所以我说你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其实你心里何尝想放弃过他呀!你呢,也该见好就收着点儿,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这么作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岚岚已经被她劝得动心了,或者说这么多天来,她其实就是在等一个台阶下。但她很快就叹了口气,“有什么用啊!现在他都不理我了。”

  “那还不是被你挤兑的。咱们好歹都是千禧年的栋梁,虽说比不上老一辈那样沉稳厚重,做到潇洒也不至于太难吧。就算你真打算跟他分了,也得跟人好说好散不是!”

  “乌鸦嘴!我什么时候说要分了!”岚岚又急起来。

  晓筠在那头咯咯直乐,最后说:“行,我就知道今天跟你讲这么多话也纯属白费!你呀,其实心里根本一点矛盾都没有,从头至尾就抱定宗旨不放弃他了,是吧!既然这样,他不来找你,你就不能主动联系他一下?不要光坐着等天上砸馅儿饼下来好不好?笨!”

  不过馅儿饼还是自个儿砸下来了。

  那是跟晓筠聊完后的第三天,正当岚岚为给不给徐承打电话纠结得肝肠寸断的时候,徐承的电话又来了。

  “岚岚,晚上一块儿吃饭吧。”徐承怕她又跟前几次一样没等自己说完就掐线,所以舍去了一切形式主义的东西,上来就直扑主题。

  令他惊喜的是,岚岚在停顿两秒后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又问道:“去哪儿吃?”

  “喜露餐厅!”她这么直爽,徐承反而有点惴惴,连说话都小心翼翼起来,“要不要我下了班过去等你?”

  喜露餐厅离德克比较近,岚岚不想让他来回奔波,就拒绝了。

  “那晚上不见不散啊!”生怕她反悔似的,徐承最后强调了一句。

  到了点儿,岚岚又拖延了一会儿,才坐着公交车晃晃悠悠前往餐厅,比约定时间迟到了近20分钟,不过她是故意的。以往她总是提前到或者准时,她觉得从现在开始,自己也得拿捏着点儿。一直以来,她都有种仰视徐承的感觉,老抬着头感觉也够累的,这一次,她也得尝尝俯视他的滋味。

  徐承订的位子靠近玻璃窗,所以一眼就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岚岚以及她故意装出的冷漠表情。他的脸上便不自觉地露出微笑,一颗心也彻底放下了,其实早就该明白,以她的脾气肯来赴约,就表明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总能轻而易举就看穿岚岚的小把戏!

  一坐下来,岚岚就绷着那张地主老财的脸,硬邦邦地问徐承,“想明白了?”

  徐承不知怎么很想笑,她生就一张圆润的娃娃脸,实在不适合摆这样一副严肃的表情,但终究没敢显露出丝毫怠慢,很认真地点头,“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么了呀?”岚岚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徐承眨巴了一下眼睛,严肃地说:“从此以后,只爱你一个。”说着无比自然地探手过去抓住了岚岚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岚岚又感动又肉麻又不甘心,赶忙把自己的手使劲抽回来,定了定神,正襟危坐,“你想明白了是吧?现在——轮到我想不明白了。”

  徐承面色一滞,又想去抓她的手,但岚岚早已机灵地缩到桌子下面去了,他有点无奈,“你怎么想不明白了?”

  岚岚翻着白眼道:“我凭什么就得什么都听你的呀?你说散就散,你说合就合?”此时此刻,她彻底把董晓筠那句“见好就收”抛到了脑后,只觉得胸口涌动着一股恶气,不出实在不解恨!

  徐承不得不小心地辩解,“我好像从没说过要散吧?”

  岚岚被他这么一驳,给生生堵了一道,心气儿更不顺了。

  徐承见她神色不恁,赶忙自我检讨,“甭管怎么说,总之都是我不好。”他想了想,说:“要不这么着吧,我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咱们是合还是散,由你说了算行不行?”

  大权在握,岚岚却反而更生气了,不觉抬高声音问:“那我要是说散呢?”

  徐承不假思索极其顺溜地接了上去,“那我就再给你五分钟!”

  “你!”岚岚瞪着他。

  徐承这才正经起来,很执着地在不算狭窄的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温柔地凝视在她脸上,“岚岚,咱们不闹别扭了好不好?我承认,以前没有主动跟你坦白跟俞蕾的事是我不对,我以为那段感情已经结束了,没必要再提起。”

  岚岚不禁盯住他,“那么现在呢?还没结束?”

  徐承苦笑,他发现女人其实都一样,不管平日里是脾气好还是脾气差,是敏感还是粗枝大叶,一遇到感情就都开始蛮不讲理,“你胡说什么呢!我们早就分手了。”

  岚岚憋屈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抒发了出来,“那她为什么还回来找你?”

  徐承摇了摇头,他确实也不很清楚,但有一点能预感得到,她是那种爱憎分明的脾气,如果没有复合的意思,这辈子也许她都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旦念及此,徐承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只是,他也清楚,即使没有岚岚,他跟俞蕾也已经无法回到从前。有些事,一旦想明白了,就无法回头。

  岚岚看出徐承眼里的怅然,心下也有几分黯然,“你是不是还对她念着旧情呢!如果这样,你又何必来找我呢!”

  徐承赶紧拽紧了她的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怎么还胡思乱想的。”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其实,从我下决心找你那一刻起,我就是打算要跟你过一辈子的。只是,一辈子那么长,会遇到很多不顺的事,不管你跟我生气也好,吵架也好,我都能接受,唯独一条——我们不要轻易说‘散’好不好?”

  岚岚这样跟徐承胡搅蛮缠,是因为心里的难受无处发泄,可道理她是明白的,毕竟承跟俞蕾好过是事实,那段过去里没有她,此刻即使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曾经在徐承心上留下的某些刻痕。

  此刻,听着他情真意切的表白,望着他诚挚的双眸,岚岚终于彻底软了下来。心里荡漾着温暖和许多其他难言的情绪,以至于眼圈都微有红润。

  她的爱情终究没有百分之百地无憾,或许,这尘世中的大多数感情都是如此,无法做到真正的圆满无缺。但至少,此时有个她喜欢的人,握着她的手,用如此真诚的目光盯着她,郑重地告诉她要跟她过一辈子,这就足够了。

  她使劲地点着头,鼻子一抽一抽的。

  徐承心里也舒畅了不少,连日来的危机终于得到圆满解决,他唇角勾起了笑意,身子往前倾去,低声哄她,“别哭啊!千万别哭!要哭咱回去哭,好不好?你看,那边几个人都在看你呢!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

  岚岚泪眼婆娑地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几双眼睛慌不迭地避开,她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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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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