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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刚吃过饭,关海波就出去了,大厅里因此气氛和谐轻松。

  方好手头的事一做完,就忍不住翻开层层叠叠的文件夹,把深埋在无数级子目录下的几个残存游戏打开来玩。

  董其昌坐在位子上嘟嘟哝哝,对面的季杰被他的牢骚搅得有点烦躁,蹙眉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关总让你去就去呗。”

  “唉,我这刚出差回来没两天,在家连个囫囵饭都没吃着,本以为今天晚上没事了,得,又来了这么一出,我女朋友非跟我翻脸不可。”

  唐梦晓笑呵呵的拿手指着他道:“你呀,也就这点出息,谈了有五六年了吧,还没把女朋友混成老婆,你这辈子算捏她手里了。”

  董其昌不示弱的扬起脖子,嘿嘿笑着反驳道:“老唐,别光顾说我啊,你最近是不是沙发睡得少,忘本了?”

  唐梦晓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保持着笑意道:“可不么,我正争取睡地板呢,沙发哪比得上地板啊,睡沙发容易骨头疼,躺地板上多好,还能健身呢,是吧,小董?”

  一办公室的人都跟着呵呵的乐。

  董其昌有一回说漏了嘴,抱怨睡了一晚上的地板,头昏。结果惹来众人的浮想联翩,他再怎么解释都已经是水洗不清了。

  季杰适时的截住两人的拌嘴,正色的对董其昌道:“别的应酬你想推掉倒也罢了,商联的酒会,我劝你还是得去,能碰上多少精英啊!别说你了,这次连小陈都得去。”

  董其昌立刻扭头问方好,“哟,真的呀,小陈?”

  方好正为这事烦恼,懒懒的哼唧了一声,并不热衷。

  经过一段时间的“实战”,她发现自己实在不善于交际,每每看到人家风度翩翩,寒暄得宜的谈吐,她就止不住的怯场,虽然季杰偶尔也安慰她,什么都是练出来的,习惯了就好了,可她终于还是放弃了向前冲的打算,难度太高,她怕夜不能寐。她承认自己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关海波对她的变卦不置可否,他本来就没指望她能有一番建树,清醒是迟早的事儿,说明她至少还有些自知之明。

  只是今晚的酒会,不知为何,他执意要拉她同往,方好万般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

  季杰笑道:“小陈如今正努力向我们看齐呢,这阵子跟着关总到处跑,前两天我还建议他,新的销售可以少招一个,直接提拔小陈得了。”

  方好抽空白了他一眼,瓮声瓮气道:“季哥少拿我开涮好不好?”

  董其昌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老板特别点了名的,哪好意思临阵开溜?

  “既然如此,我一会儿得跟关总打声招呼,早点回去,换身行头才行,唉,也不早说。”

  季杰经他这么一提醒,倒想起了什么,转身对方好道:“小陈,晚上的酒会得穿礼服,你有吗?”

  方好歪头看看他,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有。”

  她低头望望自己穿的那一身,不解道:“穿这个不行吗?”

  季杰笑起来,“也没什么不可以,我是怕你到时候会很忙。”

  “为什么?”

  “人家多半会当你是茶水妹,让你跑腿啊。”

  方好先是呆了一呆,这才狠狠瞪了他一眼,季杰只顾仰着头哈哈大笑。

  窘归窘,方好心头倒是一振,酒会要穿晚礼服?她没有,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就此逃过了,一念至此,一下午低落的情绪又迅速饱涨起来。

  她也不急着声张,心心定定的继续玩游戏,只等临出发前跟老板汇报一声,打他个措手不及再乘机溜之大吉。

  临近六点,关海波才赶回公司,他走路向来脚步飞快,经过方好身边时,只看见她手忙脚乱的关窗口。

  关海波觉得好笑,故作没看见,对着季杰他们扬声道:“大家赶紧把手头的事情处理掉,十分钟后一起走。”

  紧接着又压低声音对方好道:“你过来一下。”

  “哦。”方好刚刚完成“毁尸灭迹”的工作,心虚的应了一声,等扭过头来,只看见他匆匆的背影,手上仿佛还提着什么东西。

  方好慢吞吞的收拾着东西,想到自己策划好的那个“计谋”,止不住在心里嘿嘿一笑。

  她进门的时候,关海波正站在窗边,举着矿泉水瓶子大口喝水。

  天气越来越热,即使到了傍晚,暑气还是很难消散,弥弥的团拢在地面,把城市当成了砂锅,慢条斯理的用文火来炖着,是一种缓慢而无止尽的煎熬。

  “关总,酒会上,女宾是不是要穿晚礼服啊?”

  关海波转头睨了她一眼,平静的点了点头。

  方好小心的遮掩掉嗓音里的愉悦,用遗憾的眼神望着他道:“可是我没有哦。”

  如果他此时脸上出现懊丧或气馁的表情,方好一定很有成就感。

  关海波在她满怀“期待”的注视下微微一笑,拿手一指桌上的纸袋,“那儿有一件,你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方好杵在原地没动,使劲甩了甩脑袋,努力清除掉眼前的“ZUMA”幻象。

  “愣着干嘛,快去啊!”

  她彻底没脾气了,瘪着嘴走上去拽了袋子就往外走,唉,老板要做点什么事,向来考虑得周到,不留后路,她还能说什么。

  “去哪儿?就在里面换吧。”关海波出声止住闷头向外走的方好。

  她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小套间。

  方好平时买衣服不是粉色,就是紫色,她喜欢那些闪亮的,阳光般明丽的色彩。所以,当看到纸袋里这条黑色的长裙时不觉顿了一顿,不过细想想,礼服的颜色好象都是这么隆重而端庄的,如果有人穿粉色的礼服上场,大概会被人嘲笑卡哇伊。

  应该是刚买的,标签都还没摘,她对着那个品牌和下面显示的价格伸了伸舌头,好在她是为公效力。

  礼服其实很漂亮,裁剪简洁,肩膀处是细细的两根带子,裙摆是向里收的款式,到了末端,又陡然放开来一小截,宛如鱼尾。滑不溜手的质料,也许是冰丝,有一点弹性,所以很贴合身体,仿佛整个儿包在了身上,而她穿着不大不小,刚好。

  她觉得遗憾,关海波的套间里没有落地穿衣镜,于是只能跑进盥洗室,那里也不过是一面挂壁镜,照不到全身的,她打量着自己两只光洁的肩膀,觉得有些别扭,她习惯了掩藏自己,此时不觉下意识的抬手抱住双肩,徒劳的想遮住点什么。

  她的头发入夏时刚剪过,险险的擦着肩部,平常一直是披着的,这两天嫌热,给挽了起来,配上礼服的效果,倒也相得益彰,脱胎换骨一般,成熟了许多。

  出来时,关海波还坐在电脑前。

  方好故意清了清嗓子,他的目光立刻调转过来望着她。

  “这样子,可以吗?”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头一回穿得这么隆重,自己都觉得陌生和别扭,仿佛换了个人。

  关海波只是凝视着她,半天没说话,目光象熨斗似的从上到下一点点卷过去,她于是更加觉得没底。

  “那个,不然……我还是去换下来好了。”她有点沮丧的说。

  “不用了,挺好的。”他说着,迅速的将愈渐灼热的眼眸调转开去。

  那晚他的失控搞得两人均很尴尬,随后的几天,方好见了他都有些闪。他也知道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了,为了避免再度刺激她,近来在她面前刻意的斯文了不少。

  “真的?”难得听到老板的夸赞,她迟疑的审视他的脸色,欲辨别真伪。

  关海波再次转过脸来看她时,那眼里就只余了欣赏,朝她笑了笑,肯定的点头道:“很不错!”

  他把握得很准,刚刚在服装柜一眼就相中了这件,穿在她身上,果然再合适不过,陈方好是块璞玉,稍加料理,便能发出夺人的光彩,当然,她还需要一点自信。

  他眼里毫不掩饰的赞美渐渐感染了方好,她于是不再觉得拘束扭捏,施施然向前跨了两步,今天的鞋子也是很细巧的一款,跟礼服配着甚为搭调,迈起步子来,婀娜而轻盈,而脸上的笑依旧是恬静纯美的。

  就连季杰等人乍一见她,也是相当的惊艳。

  董其昌更是朗声笑道:“小陈好样的,失恋了也不消沉,赶明儿哥哥再给你介绍个好的。”

  方好不禁偷偷瞄了瞄关海波,他面色如常,无动于衷。

  其实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刻意避人,但关海波天生不喜张扬,方好又正羞涩,虽然已经逐渐接受“现实”,但心头的一丝疑虑仍然时不时溜出来拜访她一下,总觉得象做梦,眼一睁,就会发现其实是在自作多情,这样的状态下,又怎么可能会主动去向旁人挑破?

  盛嘉的员工一进公司见识到的就是他们“主仆”二人奇特的相处模式――错误“屡训屡犯”的方好和骂得再凶也从不踢人的关海波,也许一开始大家还有些困惑和猜疑,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关海波是个完美主义者,容不得半点瑕疵,方好这样的小杂役如果入得了他的眼,旁人反而能把眼瞪出来,他留着她,无非是向其他员工昭示,他不是忘恩负义,不讲道义的老板。

  商联的酒会历来很受业内人士的重视,不仅可以了解最新的行业信息,交流时事动态,更有一些行业楚翘及相关部门的要人出席,因此一向搞得生机勃勃。

  季杰等人显然也是酒会的常客了,各自熟门熟路的去找人聊天,方好紧绷着一根弦,小心翼翼的跟随在关海波身边,在眼花缭乱的宾客间穿梭,寒暄是老板的事儿,她只需要不停的点头,微笑,保持微笑即可。

  每当出席这样的所谓大场面,她都会觉得紧张和不适应,如果这时候有人让她选择是上厅堂,还是下厨房,她铁定会很没出息的选后者,虽然她的厨艺也没多少特色。

  出门的时候没吃什么东西,一通走秀下来,她就开始脚力虚软,肚子里咕噜咕噜叫得极不雅观,幸亏人多,有很稳定的音波盖着,不至于让人笑话。

  关海波偶然间回头,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倒是发现了端倪,“是不是饿了?”

  她很老实的点头。

  “饿了你不早说?”

  方好眨眨眼,没吭声,看他那么投入的跟人聊,她怎么好意思开口败兴。

  关海波脚下拐了个方向,领着她朝自助餐区域走去,“先去吃点东西。”

  酒会上放了一些自助食物,也有可供休憩就餐的桌椅,两人各自挑了一盘,随便找了个靠墙的位子落座。

  仍然不时有认识的人过来打招呼,方好一边慢慢的吃,一边同情关海波,坐下来都快十分钟了,他盘子里的食物就没怎么动过。

  远远的,一个胖胖的老头大步流星的往这边走来,目光贼亮的盯着关海波,脸上是将展未展的笑容。

  关海波没有象对待其他人那样,等着对方慢慢走近再适时的起身,微笑,而是立刻放下刀叉站起来,热情的回迎了上去。

  两人在距方好五米远的地方驻足谈话,神态亲密友好,看得方好好奇不已。

  她估计这人来头不小,从老板脸上那五星级的笑容和诚恳的表情可以轻易判断出来,只是方好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应该没来过盛嘉,而他们说起话来也是高一声,低一声的抑扬顿挫。

  她津津有味的注视着老头,没成想老头的目光忽然电光一样向她扫来,她立刻讪讪的对他笑笑,低下头去,耳朵里却能听到他朗朗的询问声。

  “难得见你带女宾来啊,那位是?”

  方好正拿叉子去叉一片牛肉,闻听老头的疑问,立刻也竖起了耳朵,如果人的耳朵会象兔子那样自由摆动,那么她现在的双耳铁定是立得笔直。

  可惜关海波的声音远没有老头那样硬朗高亢,压得极低,仿佛交心一般。

  她很快的仰起头来再度看过去,老头却忽然爆发出极大的笑声,“果然郎才女貌,海波,可喜可贺啊。”眼里却没有多少祝贺之色。

  方好心里涌起一股热浪,翻腾来翻腾去,直觉得有点轻飘飘的。

  不用琢磨,都能清楚老板是怎么跟人介绍自己的了,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公开两人的关系。

  她在心里美滋滋的想,其实,当老板的女朋友感觉还挺不错的,虚荣心的迅速膨胀使她脸上的甜笑久久无法褪却。

  关海波重新归位,见她若有所思,笑靥如花,很是意外,“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方好这才惊觉过来,立刻收起花痴嘴脸,手上又恢复了叉牛排的动作,掩饰着问:“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商联的主席汤震。”

  方好一吐舌头,恍然大悟,这名字,如雷贯耳啊,难怪老板这么恭谨了。

  见过了汤震,关海波才算真正放下心来,专注的吃东西。

  方好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关海波这趟来的目的竟然就是侧面向汤震“展示”一下她。

  汤震对行业里的后起之秀一直很留意,也很支持,对关海波更是赞誉有加,逢人就爱夸他几句,从来不掩饰他的爱才之心。

  前不久,关海波偶然听说汤震有意要拉拢他与自己的某个侄女,他在商界里混了这几年,很明白面子的重要性,如果等汤震向他开了口自己再拒绝,多少有些驳人家的面子,他不愿意得罪这位重要人物,所以才想到了这一招。

  只要不是汤震本人开口,彼此之间自然就无尴尬可言。

  酒会进行到一半,陆陆续续的还有宾客进来,既然是向行业内开放的,那么,在酒会上遇到闵永吉夫妇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了。

  腾玖在S市的机械制造行业可以列入前三甲,且参与社会活动历来积极踊跃,市社会福利中心还专门设立了以其命名的慈善基金,用于救助残疾孤儿,在S市名闻遐迩。年初被海外的康明集团收购后,因为是优化并购,对公司内外部均未造成大的负面影响。

  康明集团是一家在海外上市的实业集团公司,由华裔富商林健南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一手创建,以金融起家,没几年就在华商中声名鹊起,后来也逐渐发展实体工厂,做得如火如荼,几十年来长盛不衰。

  从九十年代开始,内地逐渐成为投资圈钱的热土,早期来华投资的探险家们经过短短几年的努力,尝到了丰厚回报的甜头,纷纷回去大力宣传,一贯对内地投资持谨慎观望态度的林健南终于也动了心,深思熟虑后,以重金买下了无论口碑,运营都十分良好的腾玖,有心要借这块牌子打入内地市场。为此,他专门派了爱婿亲自前往督战,而非仅仅雇佣一个职业经理人来打理公司,可见其对腾玖的重视。至于他在美国的其他产业,则由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管理。

  回国,对闵永吉来说不是件难受的事,相反,他一直渴望回来,只是,既然已经结婚,就不得不处处为妻子着想,他是众所周知的模范丈夫。

  初来S市,闵永吉总觉得与商界的沟通交流远不足够,所以频繁的在各种场合露面,增进影响力,林娜身体状况良好的时候,也会跟他一起出来散散心。

  腾玖名声在外,而康明集团虽然是海外公司,但行业内也鲜有人没听说的,这次又是携巨资进驻S市,自然颇为惹人注目。

  闵永吉一如既往的矜持沉稳,带着和煦的微笑,与来往的人士攀谈,林娜依旧苍白着一张脸,虽然薄施脂粉,却难掩病容。

  方好从看见那两个人走进来开始就浑身不自在起来,不停的看表,眉心悄然间揪到了一起,关海波看在眼里,不觉紧抿双唇。

  他不是不明白,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因此,虽然心里隐隐的不舒服,他还是尽量保持大度,故意忽略方好的坐立不安。

  还是无可避免的要碰面,由双方的代表闵永吉跟关海波先行握手,寒暄。

  “方好也在啊?今天晚上真漂亮!”林娜的赞美溢于言表,方好在她眼里看不到半点虚假做作,也许是自己道行不够深。

  碍着人多,方好也无法给闵永吉脸色看,只含糊点了个头,而那声“永吉哥”是即使杀了她也不肯叫出来的。

  盛嘉正与腾玖合作,自然有许多话题可以聊。不久,季杰也颠颠的跑来,他是腾玖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正好乘着这次机会与腾玖的高层探探口风,他们的成品油采购还有一部分没有脱手出去,加上一条扩充的生产线上所需各类加工刀具,是一笔不容小觑的采购数目。

  闵永吉对盛嘉还是比较肯定的,尤其是售后的沟通方面,可谓顺畅快捷,比起其他一些大的代理商,无论问题大还是小,都要按投诉流程走上冗长的一遍,或者是某些直接供货的外方厂家的大爷态度,盛嘉的效率无可挑剔,虽然代理服务费也收得相当可观。

  四个人的言行举止无一不得宜,唯有方好,不苟言笑,也没有多少话,只在不得已的时候应答两句。

  林娜对她仿佛有一种特别的关注,眼神总是若有似无的往她身上瞟,有时被她撞上,也不过朝她点头一笑。

  方好不知道她对闵永吉跟自己的故事究竟了解多少,闵永吉会告诉她吗?有这个必要吗?即使知道了,她也不介意吗?

  不过,该介意的那个人好像应该是自己!

  她发现自己越追究越深,这些问题其实以前有机会可以得到答案,从妈妈那里,从闵奶奶那里,或者她可以直接去问闵永吉本人。

  可是她不愿意那么做,她情愿当鸵鸟,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见到这两个人。

  然而生活就是这么兜兜转转,以为可以永不相遇,没想到还是会狭路相逢,且一逢再逢。

  话题的主动权一旦落入季杰掌中,旁人基本就可以歇着了,插科打诨,热闹非凡,他一个人足以撑起一台场面。闵永吉始终含笑听讲,在恰当的时候点缀几句,他柔和关切的目光间或会投向林娜,有时,她还没开口,他就已经知道她要什么,很自然的递过去,两人会心一笑。

  季杰忍不住羡慕的赞叹:“闵总跟太太感情真好,看得我们这些单身汉眼热不已啊!哈哈!”

  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方好很僵硬的低下了头。

  只有她知道,闵永吉一直都是个细心的人,很会照顾女孩子,以前跟她在一起时就是这样。如今,他的这些柔情蜜意都用在了别人身上,虽然已经隔了三年,虽然方好已经决心要将他划为路人,然而,那么多熟悉的细节映在眼里,她还是觉得胸闷气堵。

  她始终溜边坐着,他们的话题她插不进去,也不感兴趣,终于觉得落寞无聊,乘着谈话停顿的空当儿站起来,“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你们慢慢聊。”

  关海波睃了一眼她拉得有点长的面容,略一迟疑,还是身子一侧,让她过去了。

  季杰只当她是闷了,也没在意,其他人,包括闵永吉在内均是神色如常,唯有林娜的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仿若歉疚跟不安。

  方好谁也不看,就这么扬长而去。

  然而,随着她的离开,气氛无形中低落下来,只有局外人季杰还在痴缠代理问题,一副志在必得的气势。

  闵永吉遂为难的一笑,“虽然跟盛嘉合作很愉快,但是我们也不想坏了公司的规矩,况且,这件事一直是葛经理在负责,你们如果有意向,具体细节找他谈会比较合适。”

  季杰立刻见好就收,“那是,那是,得按流程办事。”

  闵永吉又补充道:“盛嘉的售后有口皆碑,这个我们是知道的,不过,在选择代理商方面,腾玖仍然会以质量为最基本的前提。油品这个东西,要么不出事,一出就是大事。所以,无论是选择还是考核供货商,我们都会非常慎重。”

  关海波深以为然的点头,“这个闵总可以放心,我们代理的是德国DP公司的全进口产品,素来以性能稳定著称。”

  方好从洗手间出来,找了个角度远眺关海波那个方位,见他们依然兴致勃勃,她撇了撇嘴,不想继续回去象木头人一样杵着,四下寻摸,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躲了进去,先偷会儿闲再说。

  正好对面有个液晶电视,在放不知名的歌曲,长发美女临着海,神色痛苦的翻腾来翻腾去。她在附近搞了点儿饮料,假装看得津津有味,不至于招人侧目。

  不久季杰晃过来,见了她,很是惊讶,“小陈,跑这儿来猫着啦?”

  方好仰头望他一眼,又瞅瞅远处,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其实什么也看不见,“谈完了?”

  “没呢,他们还在侃,我就先撤了。唉,小陈啊,电视在家看就行了,来了这里,怎么也得好好见识见识啊,走,我带你溜一圈去。”

  方好抵死不从,刚才跟着关海波逛了那么一大圈,已经够她受的了,又要微笑,又要保持优雅的风度,难度跟海的女儿上岸差不多――步步都是走在刀尖上呃。根本她来这种地方,就是找罪受!

  正好有认识的人经过,攀着季杰的肩聊得热乎,她乘机溜之大吉。

  换个角落,继续蹲点,只是这一次,没电视机看了。

  关海波左等右等,不见方好回来,不免有些焦虑,这丫头一向没有方向感,别是转迷路了。

  对面的林娜刚巧也在跟闵永吉低语:“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闵永吉瞥了眼她的面色,点头道:“好,那你坐着,我去跟汤先生回个话。”

  他又朝关海波微笑道:“麻烦关先生陪我太太坐一下,我去打声招呼就来。”

  关海波笑着答应了,待闵永吉走远,他掀了掀眉,问林娜,“闵总这么赶时间,难道还有别的应酬?”

  林娜道:“不是,我身体不太好,在这种环境里坐久了会不舒服。”

  关海波心里一动,她的脸上有种似曾相识的东西,他没有追问,心里却隐隐的猜测着什么。

  闵永吉跟汤震等人打过招呼便往回走,目光却有意无意的来回穿梭,隔着人群,他还是看见了方好,独自一人,呆呆的缩在角落里,面前是一杯果汁。

  他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举步朝她的方向迈去。

  方好眼前蓦地被一个身影挡住,她迷茫的昂起头,见是他,便绷起脸来没搭理。

  面对面了,闵永吉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尤其她还是这样一副态度。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他终于问,语气柔和。

  方好别转了脸,瓮声瓮气道:“不用你管。”

  还是那样孩子似的赌气,可是她却没有象前几次那样一看见他就逃开,闵永吉低头笑笑,情不自禁在她身边的椅子里坐下,“好好,你还在生我的气?”

  “…….”

  “有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他这样说着,心里还当真为难起来。

  如果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也许他三年前就告诉她了。事实上,他现在的确没法解释,没有任何对他来说合适的立场。

  方好没好气道:“不知道就别说,我又没逼你解释,你走吧,小心你太太追过来。”

  “她不是那样的人。”他的口气很无奈。

  “我管你们是什么人呢,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她难得的声色俱厉,还好厅里人声鼎沸,没人注意。

  闵永吉一贯风云不变的脸终于白了一白,但他很快克制住了,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方好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如救星一般,她急忙去接,是老板。

  “闵总跟你在一起吗?”他沉声问,带着一丝不稳定,难得这样。

  方好不知怎么有点心虚,但还是“嗯”了一声。

  他顿了一顿,才道:“让他赶紧到三号会客室来,他太太出事了。”

  会客室的沙发上,林娜奄奄一息的靠着,脸色白得象一张纸,闵永吉扑过去就在她随身的手袋里翻找,他始终低着头,没人看得见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关海波在他身后冷静的开口:“你在找硝酸甘油?如果是,我已经给她服过了。”

  闵永吉赫然停下来,顺势跪在沙发前轻轻的呼唤林娜,声音里满是焦灼。

  林娜终于动了一下,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睛,闵永吉大舒一口气,扯松了领带,脑门上冷汗密布。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低声的嗔责,语气里却全是庆幸。

  林娜还无力开口,只是歉疚的望着他,说不出的楚楚可怜,关海波替她解释道:“她等你不来,说觉得胸口闷,想出去透透气,没走两步就摔在地上,幸亏走廊上没人。”

  门是关着的,方好始终靠在门背上,没敢近前,对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而关海波的目光向她瞥来时,那眼里有种异样的深邃,她不觉攥紧了手掌,心乱如麻。

  闵永吉的脸僵硬无比,牢牢的握着林娜的手,也不转过头来,哑声道:“谢谢!关先生真是细心!”

  关海波淡淡道:“闵总不必客气。”

  闵永吉旋即打电话给司机。

  关海波等他交待完,便道:“既然没事,我们也该走了。”

  闵永吉这才站起来,转过身,与他握了握手,再次表示感谢,目光掠过方好时,有短暂的停顿,却终究什么也没再说。

  方好有些机械的跟着关海波出来,依旧在喧哗的厅里盘桓,但神思飘渺,失魂落魄。

  关海波见她状态不佳,没多久也领着她告辞了出来。

  季杰等人都还在兴头上,酒会后大概还会有别的节目。

  坐在车里,方好依旧魂不守舍,游荡在自己的思绪中,关海波也不打断她,专注的开车。

  “林娜……得的是什么病啊?”方好突然间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关海波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一紧,漠然道:“心脏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的?”

  “我大伯也是这个病。”

  “那她……严重吗?”

  “不清楚。”

  方好垂着头又不说话了。

  关海波扭过脸来,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又转回头,继续向着前方,慢悠悠道:“你是不是在猜想闵永吉为什么会娶她?”

  “……”

  关海波轻轻哼笑了一声,面庞却有些僵硬,“其实不难猜,或者是为了利益,或者是因为同情,或者……兼而有之。你希望是哪一种?”

  方好深深的吸气,吐气,依旧沉默。

  关海波再开口时,声音便不再那么轻扬,沉沉的,有点震慑,“如果,是你希望的那一种,你就能原谅他?即使你原谅了他,意义何在?”

  方好不禁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觉得迷惘。

  的确没什么意义,可人有时候在意的,往往就是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一路沉闷的开到方好的公寓楼下,车子一停,她就默默的解开安全带,准备下去。

  她的心里很乱,仿佛有人硬塞给她一堆东西,推又推不掉,可是又必须想办法处理。

  如果闵永吉真的是因为林娜的病而娶了她,方好不会觉得惊奇,他是个好人,心地善良,她从小就知道。

  然而,她怨了他那么久,忽然发现她恨的这个人其实也很可怜,这种心情,让她茫然失措。

  关海波在她推门前的一霎那抓住了她的左手,她回过头来望着她,眼里有种迷路孩子特有的惶惧,他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

  “记住,一个人,要向前看,别回头,也别为难自己。”

  方好定定的听,良久,点了点头,可眼里并没有十分的释然。

  他看着她下车,走远,穿着黑色礼服的身姿渐行渐远,终于隐没在楼洞的昏暗之中,他莫名的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她不是下了他的车,而是直接从他心里走出去一样。

  怔怔的发了会儿呆,他不觉自嘲的笑笑,有些涩然。

  即使他的初衷只是想找个伴儿,他还是没办法不在乎她心上始终耿耿于怀的那个人,虽然他对她一直存着很自私的想法,而他自己,也并未从一开始就打开心扉真诚待她。

  可感情的事,一旦开始,根本就不能潇洒的说停就停,而现在,他已经有了陷进去的感觉。

  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正在悄然笼罩上来,淡淡的,却挥之不去,他隐隐感到了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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