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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董其昌拖着行李箱一阵风似的进了办公室,人还没站定,就冲方好嚷:“小陈,给咱上杯咖啡提提神哈,这一趟可累死我了!”

方好两颗眼珠子还凝在电脑屏上,不情不愿的应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懒懒的起身往茶水间走。等她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回来,董其昌早就不在位子上了。

季杰朝董其昌的桌子努了努嘴,“他奔关总办公室了,你给搁那儿吧。”

方好依言撂下咖啡,就跑回了自己的地盘。虽然她比任何人都要早进公司,但后来招进来的员工每个都比她有份量,她年纪又轻,也没什么城府,谁都爱有事没事跟她扯几句,日子久了,自然而然成了大伙儿“共用”的小妹。

季杰向坐在对面的会计师唐梦晓不无酸意的哼了一声道:“瞧他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儿,敢情是真把美艺那块硬骨头给啃下来了。”

唐梦晓的年纪在公司里是最大的,长得瘦削斯文,很有几分《辛德勒的名单》里那个既精明又老实的犹太会计师的味道,可一旦开口,就发现他精则精矣,老实可完全谈不上。听了季杰的话,他用手指掂了掂鼻梁上的镜架,淡淡一笑道:“所以说啃骨头也是门艺术啊,你当初要不把它当成鸡肋,今天春风得意的人就该是你咯。”

季杰不免讪讪的,这case的确是他先沾的手,可惜在公关处卡了壳,他手上又另有几个大单,所以一直不甚上心,后来索性找个由头丢开了手,没想到便宜了董其昌。

唐梦晓笑眯眯的望着他,很浮泛的来了句:“再接再厉吧!”

季杰耸耸肩,不置可否,他一向自恃颇高,但对唐梦晓还是打心眼里尊重的,不仅仅因为他专业能力强,更重要的,他是盛嘉的第三名员工,绝对的元老级别。

盛嘉在创业初期,除了一名空挂头衔的财会人员外,所有与政策法规相关的财务工作,关海波都外包给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会计事务所,而日常琐碎的记账,算帐等事务就一股脑儿交给了方好,他甚至逼着方好也去考了张会计证,兼着类似于出纳的工作。

业绩逐渐好转后,关海波在财务方面频遇麻烦,不得不考虑正式招用一名会计师来替自己解决一系列令他头疼的经济问题。

他草拟了一份招聘要求,随手一甩,这个重要任务自然又别无选择的落在了方好肩上。

她的电脑里存着一个网络招聘的链接,本来是给自己预备的,没想到一下派到用场。

近一年的耳濡目染,方好的省钱意识已是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她没有象别的公司那样要求去人才市场像模像样的摆一个摊来等鱼上钩――那个,需要摊位费;她要完全依靠互联网的优势来免费的“抓壮丁”。

网站人才库里的简历虽然丰富,但要查看联系方式,还需要支付网站信息费,价格虽然不贵,但毕竟也是钱呃!

但这难不倒方好,上面不是有人才们的工作单位嘛,打个电话过去,冒充一下对方的亲戚,朋友或者同学,就轻而易举找到她本人了,这是方好迄今为止做得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儿!

关海波最终筛选下来三个候选人,逐一前来面试,令方好惊讶的是,三个居然都是妙龄美女,看着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可惜,关海波没看中任何一个,最后一个面试完出来,他蹙眉问她有什么意见,方好想了半天,眨眨眼睛,“都挺好啊!”

他不免冷哼一声,“你不觉得刚才那个象从歌厅里出来的?”

方好结舌外加哑然,这个也能看出来?!

招聘的事儿因为关海波的挑剔一拖就是一个月,直到有一天,作为事务所骨干力量的唐梦晓前来盛嘉公干,听到风声,当即拍着关海波的肩表示自己愿意加盟――事务所的情况每况愈下,而唐梦晓一直很看好关海波。

唐梦晓没几天就来公司报到了,方好一边帮他做入职手续,一边暗自嘀咕,早知道是找他,自己还费那么大劲,冒那么大风险干嘛,搞得跟人口贩子似的!

董其昌不久就从老板办公室走出来,脸上溢满了喜气。

“小董,得请客啊!这一单提成可不少吧。”季杰很应景的起身拍着他的肩道。

一听吃饭,正埋头在纸堆里的孟庆华立刻目光锃亮的抬起头来,嘴里跟着附和,“是啊,得请客,请客!”

董其昌年纪也不小了,32岁,和女友经历了五年的马拉松式恋爱,终于打算今年完婚,已经在S市买了房,背着不轻的贷款,所以口袋捂得特别紧,即使志得意满之时,头脑也还能保持冷静。

“我提得再多,也及不上老板一个零头,老规矩,嘴巴馋了找关总啊。”

孟庆华皮厚,见敲不到董其昌,还当真涎着脸往关海波的办公室里闯,没多久又乐颠颠的跑出来宣布,“没问题,就今晚,让咱们商量一下吃什么呢。”

有人提议在欣同乐包间房,吃完饭还能KTV,立刻遭到众人的坚决反对,这样的玩法,只要愿意,天天都可以有,没什么意思,而且跟老板一桌吃饭,中规中矩的也放松不下来,七嘴八舌之后,决定去吃韩国烧烤。

意见统一完毕,董其昌就积极的朝门口的实习生尚蓓蓓嚷,“蓓蓓,赶紧给我们定位子去呀,听说那地方新开的,生意好得很。”

尚蓓蓓因为晚上学校还有选修课,教授管得紧,每课必点名,想逃都逃不了,所以烧烤没她的份儿,心里不免怏怏的,一边拨电话一边发出替他人作嫁衣裳的悲叹。

孟庆华最是怜香惜玉,看不得小姑娘受委屈,立刻义不容辞的挑起了组织的重担,“我去定,我去定,蓓蓓别难过,明天哥哥给你打包两盒过来。”

一席话说得尚蓓蓓咯咯直笑,

董其昌在一旁哼道:“你别哄她了,烧烤那玩意儿打包了还能吃么?”

孟庆华不理他,紧着数了数人头,办公室里连老板在内一共六人,其余几个同事均在出差,孟庆华皱了皱眉道:“人少了点儿,不热闹啊。”眼珠子一转,“要不,我再去对门请几个?”

季杰笑道:“那也得掏钱的点头才行啊。”

孟庆华嘿嘿一笑,“得,好人做到底,我这就去请示。”

两家公司年轻人居多,凑在一块儿聚会也是常有的事儿,不过孟庆华之所以这么起劲,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对春晓一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出戏唱了经年,却和关海波跟林玉清一样没个准调儿。

方好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问春晓到底怎么想的,她觉得孟庆华虽然嘴碎了点儿,但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家世,背景,个人资历虽非顶尖,也已经无可挑剔,为什么春晓总是这么吊着他就是不肯松口?

春晓比方好还小了一岁,男朋友却谈过不下三个,虽然目前处于真空期,较之方好,还是很有些经验之谈的,“你别看他嘴上叫的响,我若真应承了,他立马就闭嘴不吭声了,有些人哪,就是喜欢玩这种暧昧的游戏,却当不得真,我看人准得很!”

方好似懂非懂的听,却完全摸不着其中的门道。

春晓又老成道:“我告诉你,如果找男友只是想玩玩呢,小孟那样的或许还行,要是认真想嫁人的,还就得找波哥那种,嘴上从来不天花乱坠,心里却很有主意,你看林美人在他面前那么千娇百媚的,他都不动心,这种人要是认准了,铁定会对你好一辈子。”

见方好呆头呆脑的样儿,春晓又笑嗔道:“幸亏波哥对你没歹心,否则,就你这样的,早给他卖了十回八回了!”

孟庆华再次露面的时候,已经把所有事宜都安排妥当了。其实这办公室里哪个不是人精,真要认真办点事情,那效率高得令方好咋舌,她自惭形秽之余,小妹当得更加没有怨言。

对门请到了五个,春晓和林玉清都会去。

中午吃饭时,方好在餐厅遇到春晓,她托着饭盘鬼鬼祟祟的拖了方好到角落细细盘问,好像这顿晚餐隐藏了重大阴谋似的。

方好不以为然道:“能有什么鬼呀,不就是董哥项目完成了,大家庆贺一下嘛!”

春晓用筷子挑着饭粒儿,却不往嘴里塞,“我觉得奇怪的是,美人也会去,平常她可傲着呢,哪回咱们吃饭请得动她?这次该不会是波哥亲自给她打了电话罢?”

方好笑道:“那我哪里知道。”

春晓思量了一会儿,又道:“你不知道今天美人有多怪异,对着个喝茶的杯子都能不知不觉的微笑,我坐她对面,瞧着有点瘆得慌。不会是波哥扛不住美色,终于要投降了吧?”自己先恐慌了一会儿,又连连摇头否认,“不会,绝不会,波哥不会喜欢这么做作的人!”

方好又好笑又奇怪,“哎,你这么紧张干嘛,难不成你对我们老板真上起心来了?”

春晓“切”了一声,“我才没那么傻呢?我是谁?赔本的买卖是绝不会干的。”她作悲天悯人状又叹道,“我可不会象某人,捧了一颗真心公之于众,却无人认领,那才叫一个惨啊!”

方好皱眉笑道:“我发现你有时候还真够恶毒的。”

春晓嘿嘿哼笑起来,“小姐,这话我不乐意啊,我不过是八了点儿,可现实远比我这张嘴恶毒!不信,你走着瞧!”

因为有饭局,且老板也参加,到了点儿,大伙儿便理直气壮的齐刷刷下了班。

方好跟春晓是蹭了季杰的车走的,盛嘉的几个员工,除了方好基本都有车。

在车里一坐定,春晓就拍着黄澄澄的皮椅座垫,感叹道:“还是这车坐着爽,宽敞!”

孟庆华也有车,是辆大众的高尔,春晓故意无视他殷切的眼神和微笑,耀武扬威的拉着方好钻上了季杰的君威,方好直嗔她势利。

季杰在前座笑呵呵的转过头来反驳方好,“这年头女孩子不把眼睛放亮一点将来要吃亏的,小孟充其量也就是只潜力股,春晓考虑他,还不如考虑考虑我呢!”

春晓笑得直噎气儿,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我这不一直等着您这只绩优股上市呢嘛!”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才看见关海波的车子缓缓驶出泊车场,季杰立刻发动了车跟上,春晓睁大了眼睛向关海波的车里张望,可惜他的车窗上有遮光膜,隐隐绰绰的看不清楚。

方好有点鄙夷的一击她的手背,附在她耳朵边低语,“嗨,够了啊!你再这样,我真要怀疑你动机不良啦。”

春晓收回**裸的眼神,状似无奈的轻声回道:“我也很纠结啊,一方面觉得他们不太可能,一方面又希望美人早点找个归宿,你不知道,有个恨嫁的女上司是多么折磨人的一件事。”

方好哂笑道:“那也是人家的事,用得着你操心?”她说着,自己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也望了出去,只来得及逮到一个车屁股,BMW的蓝白标记异常醒目。

方好经常坐关海波的车,但觉得还不如季杰的车舒服,跟着老板,不知为何,总感觉气氛迫人。

餐馆里果然热闹,人头攒动,尽管每桌都有烟罩子,但空气里还是溢满了烤肉的香味。

还没到位子上,方好就扯扯春晓,低声道:“我三急,去去就来,替我留个位子啊!”

春晓嘀咕了一句,“就你事儿多。”

可是等方好一身轻松的走出洗手间,由服务员引着来到他们的领地,她一瞧那布局,差点没当场昏倒!

四个人一组的烧烤桌,他们订了三桌,可供方好选择的位子仅剩了两个,要么坐林玉清身边,要么坐关海波身边,而那两个是面对面坐着的。

方好有点气急败坏的瞪了春晓一眼,她居然跟孟庆华和季杰一桌,身边是她的一个要好的同事余晶。

春晓无奈的朝她摊了摊手,余晶太热情,非得跟她拼座位,她没法赶人。

正尴尬着,关海波已经在那一头召唤她了,“方好,坐这儿来。”

季杰瞥了一眼把脸拧成苦瓜状的方好,轻声打趣道:“小陈,去主桌好好伺候啊。”

方好怀着满腔的怨屈挪步过去,没有选择的坐在了关海波替她拉开的位子上,同时还不得不挤出一点微笑来贡献给对面的林玉清。

从客观上来评论,林玉清绝对是属于古典美人一派的,有一双娇滴滴的清水眼,挽着发髻,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残留着一丝笑意,故作大方的对方好点了点头,精致的妆容无可挑剔,她高兴起来,也会在茶余饭后办一些非正式的化妆讲座,方好去听过两次,对她描摹脸蛋的本事佩服的不得了,可惜她高兴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间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态,不太跟旁人亲近。

服务生上了冷菜和调料,本就狭小的桌子立刻局促不堪,林玉清示意把一道甜萝卜撤掉,“泡菜的味道总是有股怪怪的酸味。”她皱起眉来笑着解释。

方好偷偷咽了口唾沫,但碍着那两人,她没敢作声,心知今天这灯泡是当定了,认命的缩了缩脖子,希望能做到彼此无视。

方好插进来之前,他们好像在谈论着什么话题,此时又旧事重提。

林玉清道:“这种材料有很大的利润空间,就是不太好找,我堂哥淘了有小半年了,也没发现合适的。”

关海波听毕,点头道:“我会替他留心的。”他说着,无比自然的端起茶壶给方好斟茶,方好慌忙捧住杯子虔诚的道谢。

茶很快沏满,她无所事事,端起来啜上一口,滚烫的茶水在舌尖滑过,她“嘶”的一声,赶忙放下杯子,那口热茶在口腔里翻了几个滚还没来得及咽下,却见关海波拿起她面前的筷署用餐巾缓慢的擦拭起来,林玉清的眼睛象探照灯一样直射到他手上。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方好见状,“咕咚”一下把茶水吞掉,赶紧伸手抢下筷子,未及舒一口气,就错愕的发现他已经在给自己擦餐盘了,方好马不停蹄的撂下筷子又去夺餐盘,好容易盘子到手了,他却又捏住了她的不锈钢勺。

方好额上一阵阵的爆汗,她有幸没被茶水呛死也快被对面林玉清怪异的眼神瞪死了!

这叫什么事儿!!

终于把属于自己的餐具悉数拢到麾下,方好又犯起了愁,开头已经这么累,这一顿显然是不会惬意的了。

好在经过这小小的波折后,身边的两人又开始聊了起来,地产,贸易,股市行情,这些在方好看来挺无聊的话题她始终插不上嘴,也无心跟进。

一盘盘生肉生菜终于如期而至,方好用湿巾小心翼翼的拭掉鼻尖上的汗意,开始专心烤肉,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我是隐形的,我是隐形的。”

可是,隐不隐形不是她说了算。

林玉清蓦地惊呼,“哎呀,这把夹子已经碰过生肉了,你怎么可以再去夹烤熟的东西??”语气里的责怨在目光掠过关海波时立刻转换成一种宽容的无奈。

方好脸色微红,讪讪的缩回手,把正准备孝敬林玉清的那片肥牛往自己盘子里提勒,不料,半道却被关海波的筷子截杀过去,他将那块滋滋冒油的烤肉蘸了点酱,面不改色的送进嘴里,嚼完后,呷一口茶,继续谈笑风生,仿佛看不到林玉清的尴尬。

方好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突然心如明镜,原来老板是在拿她当枪使!他不喜欢人家,又不好意思明着拒绝,竟然可耻的利用起自己来!

她刚刚对林玉清涌起的一点不满立刻烟消云散,又不便让对方看出自己脸上的不落忍,只得一味的埋头吃肉,同时又要顾及自己的举止行为,以防再被老板利用了去。

“你怎么光吃肉?来,吃点蔬菜。”伴随着关海波关切的低语,一片硕大的生菜叶子晃晃悠悠的飘到方好盘里。

林玉清的目光又成了马达向他们扫射而来,方好万分抱歉的把头低下,象兔子一样努力啃菜叶。

“这个是用来包肉吃的。”关海波忍着笑从旁指导,他看得出来她今天很“辛苦”。

好吧,方好认命的想,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只求别再把注意力放我身上。

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你不能再吃了。”关海波突然横筷子抢过方好已经夹住的肉,放到自己盘里,浅声轻叱,“再吃要不消化了,你几岁啊?喝点茶!”

这声音,这语调,似曾相识,方好一瞬间怔忡起来。

她从小就贪吃,七岁那年夏天和闵永吉一起去她乡下的二舅家,大人们忙着收割,他们乘势玩得不亦乐乎。

二舅家的大堂间堆了些新木头,是来年扩建房屋要用的,闵永吉在木堆上发现了一张烙饼,方好见了,缠上去嚷着要吃,没咬两口二舅就进门了,龇牙咧嘴的冲上去一把拍掉她手上的饼,什么都没来得及解释,就火烧屁股一般送她去最近的卫生所洗胃,总算保了她一条小命。

那是二舅家用来灭老鼠的诱饵,上面撒满了药粉!

此后闵永吉总是很紧张她吃东西,每次只要稍稍贪嘴一点,他就会低声责问:“好好,你几岁啊?”

热的波浪一阵阵向脸上袭来,她再也吃不下去。

虽然隔了那么久,心里还是觉得难受,仿佛看一部旧电影,里面的情节跟现在无关,可那份酸酸楚楚的味道却是真的。

春晓那一桌不知在议论什么,笑声不断,更加映衬出他们这边的尴尬――脸拉得越来越长的林玉清,神游的方好,还有面色深沉的关海波。

散席时,时间尚早,大家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季杰提议去足浴,那两桌的人纷纷嚷好,显然是早就商量妥了的。

关海波似乎心情不错,居然应承下来,于是,除了林玉清说还有事先走了,其余的人又呼呼啦啦的开拔往附近一家规模很大的足浴中心赶。

离得近,大家也懒怠开车,正好借散步消食。方好一出门就死死攥住春晓,象找着亲人一样再也不肯撒手。

一群人三三两两的步行在开阔的人行道上,有说有笑。

方好如释重负之后又忧心忡忡的揪着春晓的袖子道:“我可能得罪美人了。”

春晓今晚消遣得相当满意,没喝什么酒,就有几分醉醺醺的感觉,笑眯眯的斜了她一眼,“怎么会,我看你服侍得挺殷勤的。”

方好的眼前晃来晃去的尽是林玉清气咻咻的面庞,可是适才那微妙的情形又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说多了,只怕徒增春晓的笑柄。

得罪了林玉清,以后她们那里再有什么新产品的试用装方好就不那么容易拿到了,而且同在一层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碰面了该多难受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下死劲愤愤的瞅了眼被董其昌等人簇拥着走在最前面的关海波,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这么惨!

然而,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她看到他忽然奇异的扭转身来,目光准确的落到方好脸上,她都来不及掩饰自己谴责不恁的神色,再一次当场窘住!

关海波仿佛读懂了她表情里的涵义,嘴角扯出一丝意味模糊的笑意,方好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怎样险象环生的一晚啊!

进了足浴中心的门,方好才渐渐缓过劲来,她是头一次来这种休闲场所,一路上听春晓说得神乎其神,在怏怏的情绪下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包厢是两个人一间,早已摆好了茶点,按规矩,男宾由女按摩师招待,女宾由男按摩师招待。躺在床上等的时候,春晓笑着对方好道:“好容易来享受一次,咱们得挑两个帅点的,哎,一会儿他们进来,如果长得丑,坚决退货啊!”

方好捂着嘴咯咯直乐,偷偷瞟了眼站在门口的迎宾小姐,微红着脸轻声递话过去,“说得好像男人逛那什么似的。”

春晓听了,立刻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没几分钟,两个扎着马尾辫,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女孩笑吟吟的步入房间,用标准的寒暄语打过招呼之后就坐下来准备服务了。

春晓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皱眉质问:“咦?为什么不是男按摩师?”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立刻含笑回答:“哦,是这样的,听说是跟你们一块儿来的一位先生特别交待,给两位小姐安排女生哦。”

“是谁?”春晓警觉的问。

“那就不太清楚了。”

春晓翻了翻眼睛,很直接的问:“那其他人呢,也都是用的同性?”

另一个女孩大约觉得她很有趣,抿着嘴乐道:“当然不是啦,只有你们两位是用‘同性’按摩师哦!”

“岂有此理!”春晓立刻叫嚷起来,“不行!立刻给我们换人,要男的,还有,要帅的啊!”

方好被春晓的泼辣劲儿搞得有点难堪,息事宁人的劝道:“算了吧,不都一样嘛!”

春晓思忖着定是孟庆华出的这馊主意,哪里肯罢休,自己跟他八字连一撇都没有,就敢这么嚣张!

两个女孩到底退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偷偷的笑。

没过多久,换了一男一女进来,低眉顺眼的又寒暄了一遍,就见那男生径自走到春晓跟前,而为方好服务的还是一女孩。

这下轮到方好不乐意了,这已经不是关乎“美色”的问题,而是上升到尊严的层面了!凭什么她就该被“特殊”对待呀!!!

春晓也是义不容辞的帮她争取,那女孩听完她们的抱怨,为难了一番,但还是热心的跑出去再请示,未几又奔了回来,面呈尴尬的回道:“有位姓关的先生说了,陈小姐要请男按摩师也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春晓稀奇起来。

“……费用得陈小姐自己结。”

在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春晓大笑着翻倒在床上。

肆无忌惮的笑声中,方好红头涨脸的仔细盘问了价目表,又是一番天人交战,最后仍是扁扁嘴,认命的躺下来“享受”了。

有钱的人才会跟钱过不去,她可没有傻到拿钱去赌气!

春晓却还在不遗余力的笑话她,“陈方好你完蛋了,这么没志气!赶明儿波哥娶媳妇,你就等着去当陪房丫头吧。”

方好仰面躺着,不去睬她,她能感觉得出来,今天老板存心想跟自己过不去,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刚才自己识破了他的阴谋而没有好好配合?

也不知那女孩在往自己脚上抹什么,凉凉滑滑的,有些痒,仿佛有条小蛇沿着腿蜿蜒上来,要钻入心里一般。

春晓依然天马行空的拿她取乐,“波哥的确过分了啊,即使是古时候的丫鬟,到了年纪还得拉出去配小厮呢,他怎么可以对你这样霸道,难道是――”

她的话音陡然间止住,仿佛被人一把掐了脖子,令方好不由得扭过头去看她,追问道:“不会是什么?”

春晓眼里闪烁着怪异的光芒,欠身过来压低嗓音道:“不会是……波哥对你有意思吧?”

方好脸上的表情一时也僵滞起来,两个女孩隔着窄窄的走廊瞪着眼睛互相对视。半晌,方好才缓慢的说道:“拜托你换个玩笑来开好不好,这个……吓得死人的。”

春晓把眼睛眨了几眨,恢复了自然,仰面对着天花板,自己想想也有点荒诞,可嘴上还是不肯饶人,继续信口诌道:“这可难说得很,你想想,你在他手下这几年,犯了多少错误,要是换了别人,估计早打发走了,凭什么你就跟常青树似的巍然不倒呢?还有啊,我还从没见过他有什么女朋友,美人够美了吧,他整得跟柳下惠一般,肯定心里已经有主儿了。”

方好想起在清雅阁遇到的那个美女,以及那两人颇具深意的表情,撇着嘴斩钉截铁的道:“就算有主儿也肯定不会是我!”

待到春晓被男按摩师的大手劲压迫得嘎嘎乱叫时,方好心里才平衡了一些。

春晓扭曲的转过脸来,边“享受”边还又道:“哎,方好,刚才吃饭的时候,听董其昌说工业园有家外企的工会组织公司里的大龄青年相亲呢,正在广泛招募外部的新鲜血液,我们都想去,你要不要也去凑凑热闹?省得跟块肉似的老搁在波哥面前,迟早给他吞喽。”

“我没兴趣。”方好对她大剌剌的话很不以为然,有气无力的回答。

“我觉得你很奇怪哎,每次一说到这个话题就回避,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春晓对她的态度颇为气恼,“又不是逼良为娼,给你找个正常的归宿嘛!说!是不是心里有鬼?”

“什么跟什么呀?”方好嘟哝着转过脸去,心里却一阵阵的迷惘起来。

春晓还待追问,突然发出一阵尖叫,然后痛苦的仰头对按摩师道:“帅哥,轻点行不?”

早上爬起来,方好才体会到了按摩的种种好处,浑身上下仿佛被打散之后又重新整修了一遍,还上了点润滑剂,经经络络一下子灵活许多,春晓说这跟吃西药是一样的道理,越是不常用的人效果越明显。

她神清气爽的进了公司,娴熟而流畅的的开电脑,拉抽屉,放手袋,取茶杯,然后脚步轻盈的扭身去茶水间。

一进门,就看见关海波站在茶水间唯一的窗户面前,左手执咖啡杯,右手插在裤袋里,标准的关氏pose,远眺27楼外的风景。

“关总早。”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方好坚持用一如既往的欢快的语调打完了招呼。

关海波很自然的回过头来,看样子也是一身轻松,显然昨天的按摩十分到位,连说话声音都缓和了不少,他啜了口咖啡,不紧不慢的问:“昨晚上为什么偷偷溜了?”

方好脸上的笑微微僵了一僵,然而,台词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她早防着他这一招呢,于是很顺溜的说道:“我跟春晓结束得早,看你们的门都关着,也不便打扰,就先走了。”

本来说好了一起散的,可方好因为按摩师的事儿觉得很没面子,只在前台留了个话,强拉着春晓扬长而去了。

心里犹自嘟哝,他给自己那么狠的一个下马威,难不成还要她谄媚的去叩谢不成?

看着方好故作坦然的沏茶,关海波的嘴角不免微扬起来,这个总是自作聪明的小东西,她的那点小心思岂能瞒得过他?

方好一抬头,看到老板似笑非笑的一张脸,面庞的棱角却柔和了不少,她有点分辨不清他笑容里的含意,总好像看透了自己似的,也或者――是她“做贼心虚”。

关海波将右手从裤袋中抽出来,转动着左手上的杯子,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昨天……我是说……和……林玉清坐在一起……纯属巧合……”

方好望着杯子里的水徐徐注满,老板这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却怎么也消化不了,她直起腰来,满眼的困惑,“关总,你,你……在说什么呀?”

关海波盯着她纯净得近乎傻气的双眸,忽然也口拙起来,他有必要跟解释她么?又该解释些什么?一旦开口,他才发现要跟一个平常被自己训惯了的员工低声下气的解释也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昨天他很偶然的在电梯口遇到林玉清,听她提起公司聚餐的事儿,出于礼貌邀请了一下,结果可想而知,林玉清目光灼灼的把这普通的寒暄琢磨得寓意深远。

方好还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脸上却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老板最近的言行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关海波定定的望着她,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嘴巴却象被胶水黏住了,怎么也张不开来,半晌,才气馁的朝她扬了扬下巴,“没事了,你出去吧。”

下一秒,就看到她极其利索的一溜烟出了茶水间,单留他一个人在窗前怔怔的出神。

方好小心的护着茶杯疾步向位子上走,脑子里跟浆糊似的搅来搅去,想不明白,最后轻声嘀咕了一句,“见鬼了。”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紧张的商务“硝烟”给遮掩了过去。

腾玖的招标会提前到下周二,于是盛嘉的进程也得跟着加快。关海波让手头没有紧急case的职员都参与进来,动用一切可能的关系,搜集更多的资料,加强公关,增加入围砝码。

整个上午,方好就埋没在一系列的paperwork中,老板的主意太多,变得又快,一份企划案改了又改,还是不满意。她象只小蜜蜂一样不停的穿梭在总裁室和大厅之间,第N次经过季杰身旁时,听到他低声说了句,“我晕!”

她忙成这样,却还有人忙里偷闲,董其昌对着话筒甜蜜蜜的低语,“行呃,你交待的事我总是放在心上的,不就凑齐20个人么,咱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季杰等他放下电话,立刻哂笑道:“哟,相亲的事你还当真要操办?”

董其昌拿笔敲敲桌子,“我哪儿操办得起,无非多拉几个人过去,在女朋友面前好交差。”

“咦,这跟你女朋友有什么关系,你们俩不是都快登记了嘛,还淌这混水,小心引火上身。”

“这不她一闺密还没着落嘛,想乘这次机会解决一下。”

唐梦晓抬头不怀好意的望望他,咧嘴一笑道:“原来这么回事,我还以为小董打算再去觅个妾呢!”

董其昌注意到了嗡嗡乱飞的“小蜜蜂”,眼睛一亮,扬起嗓门,声音却格外的压低,费劲的喊:“小陈,来我这儿报个名。”

方好没听清楚,在董其昌热心的召唤下总算放下手上的活儿跑了过来,弄明白意思,立刻摇头推却。

董其昌急道:“哎,我说你这孩子,今年也25了吧,怎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呢。”

季杰噗哧笑出声来,“小陈,还是去吧,你要不去,董哥就成太监了。”

方好咯咯笑着逃开了。

董其昌见季杰故意歪曲自己,正待朝他开炮,关海波恰好从办公室里出来,几句话立马就把这事儿给岔开了,“下午两点开会讨论腾玖的项目,在公司的都进来听一下,提提意见。”

他说着,目光若有似无的朝方好的位子扫过去,她正和尚蓓蓓说着话,一脸没心没肝的笑。

谁知中午吃饭时,正好和对门的几个女孩凑在一起,董其昌又旧事重提。

据说此次相亲规模之大在S市坊间都能排得上名次,网罗的基本都是青年才俊,且来自各行各业,挑选面极广。

春晓头一个举手报了名,孟庆华虽然还是笑嘻嘻的,却逐渐不自然起来。

春晓推推方好,“你也去,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错过了。”

方好专心吃饭,含糊其辞。

孟庆华道:“莫非小陈有了中意的人,所以看不上别人了?”

方好抬头瞪他一眼道:“胡说什么呀。”

孟庆华正不爽快,乘势借机发挥,“不会是暗恋关总吧?”

一群人全都开始起哄,急得方好把脸都挣红了,春晓一见,知道她是真生气了,忙挺身劝阻。

顺着余音袅袅的笑声,季杰继续凑趣道:“如果不是,我劝你还是早点找个男朋友罢,也不至于问出‘武藤兰是谁?’这样的问题来了。”

方好本来带着愠意的脸一下子染得殷红。

那次她出去办事回来,刚踏进公司就听到季杰在办公室里大放厥词,“我认为武藤兰是值得我们学习的,起码人敬业,一年几百部的量,容易么!”

方好当时就很好奇,接口问:“谁是武藤兰呀?”她直觉是某个手腕厉害的销售模范。

季杰一下子卡了壳,扭过头来看见是她,不便作答,便信口来了句,“问关总去。”谅她也没那个胆量。

方好愈加觉得神秘,完全没注意那几个家伙一脸的坏笑,跟关海波汇报完正事,忍不住开口问:“那个………武藤兰是谁呀?”

关海波闻言面色立刻变得僵硬无比,拧起浓眉沉声道:“陈方好,你上班时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季杰等人目瞪口呆的听完她的抱怨,一个个都笑得背过气去,可他们还是不肯告诉她,直到方好自己在GOOGLE上查明了怎么回事,胸腔里狂烈的扑通扑通顿时心率失齐,只羞得无地自容。

难怪老板那常年黑着的关公脸都白了!

饭桌上,季杰正就男人的“审美”观向几个年轻女孩娓娓道来,“脸蛋不美不要紧,关键是气质,要会打扮,别小看穿衣服这一项,里头学问大了去了!哎――男人都喜欢前突后翘的那种。”他目光一掠,很快找到反面教材,指指春晓和方好,“象你们这种学生打扮可以改改了啊,免得到时候无人问津。”

春晓不服气道:“你又没娶老婆,你没资格指手画脚。”

季杰笑道:“这你就错了,有老婆的人才不敢说真话呢,不信你们问老唐。”

有一回大家在讨论“审美疲劳”这个问题的时候,唐梦晓说了句很经典的话,“没有美就没有疲劳”,这话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他老婆耳朵里,结果罚他睡了一星期的客房。

此时,唐梦晓肃着脸,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慢条斯理道:“关键是要-心-灵-美。”

季杰朗声大笑,“我说什么来着,结了婚的男人够道貌岸然了吧!”

那天晚上,方好接到妈妈的电话,埋怨她几个月都没回家了,其实S市离家乡不远,坐火车三个小时就到了。

母女俩谈谈说说,方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妈妈立刻心疼的问:“工作很累吗?”

“也还好啦!”她倚在床上,手里拨弄着电话绳,妈妈总是拿她当小孩子看待,所以她能够在异乡独立生活了三年,对妈妈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惊异的奇迹。

妈妈支吾了一会儿,却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听闵奶奶说,永吉……快回来了。”

电话这头突然寂静无声。

妈妈顿了一下,有些后悔提了这个碴儿,轻声叫唤起来,“好好,好好,你在听吗?”

方好用极快的语速道:“妈,我犯困,挂了啊!”

嘴上虽这么说,却并没有真挂的意思。

妈妈叹了口气,“你还在怪他罢?妈妈知道你难过,可是你们两个缘分浅也是没法子的事。”

方好心里发烦,“我哪里难过了,哎呀,不跟你说了,真挂了。”

躺到床上,她两只眼睛木楞楞的盯住天花板,脑子里乱乱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空旷的心室仿佛被人吼了一下,至今嗡嗡作响。

闵永吉要回来了?!

可是,他回来了又能怎么样!

方好想起念大学时,宿舍里的女孩一窝蜂去读张爱玲的小说,她也借了几本来看,却不甚喜欢,总觉得文字太清冷,有种无情的刻薄,可对其中的某句话却记忆深刻,“生命自顾自的走过去了。”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唏嘘,她赌了三年的气,可终究不过是跟自己过不去而已,她的生命也是这样象水一样无声无息的流淌,除了她自己,无人真正顾惜。

方好决定去参加相亲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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