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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伟敲敲门,直着嗓子喊,“老方,老方。”

“进来。”方振乾沙哑的嗓音在门内响起。

陈立伟推门进去,两秒后又逃也似的退出来,连连咳嗽,里面烟雾缭绕,方振乾已经把办公室彻底变成了吸烟所。陈立伟不抽烟,对烟味有点过敏,在门口摇摇头,匀一口气,凝神屏息地又冲了进去。

“就算你家变了,也犯不着这么作践自己吧,肺还要不要了,你准备抽死你自己?”陈立伟恨铁不成钢,方振乾以前很少抽烟,办公室也是干干净净的。

“什么事?”方振乾掐灭烟头,不想跟他罗嗦。

“华梅的电话打到我那里去了,她打你这边,你怎么不接?”

方振乾一脸倦怠,“就说我不在。”

陈立伟朝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放弃了,耸耸肩,扭头出了办公室。

回到家,面对孤单的四面墙,方振乾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家里所有的摆设都没变,包括卧室床头那张他曾经觉得很恶俗的结婚照,这些都是按严佳的意思摆放的,他不敢乱动,仿佛只要维持现在的样子,严佳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闭上眼睛,耳边犹有严佳甜甜的叫声,她的一颦一笑还在空气中弥漫,好像随时会从卧室或者厨房探出头来和他搭讪,她最喜欢在他专注干活时干扰他,或者递一杯水,或者请教个什么东西,而他漫不经心地应付着,享受那一心两用的甜蜜。

手机响起,他懒懒地拾起来看,还是华梅,听了一会儿铃声,他面无表情地用手长按住启动键,当屏上显示“再见”的字样时,他感到一种残忍的快感。

不一会儿,门铃响起,他慢吞吞起身。

门开处,华梅站在他面前。

“我能进去吗?”她一脸幽怨地望着他。

方振乾只得往一边让了让,示意她进来。

华梅踏进去,站在客厅中央。

“坐吧。”方振乾关好门,跟过来,声音干涩倦怠。

华梅婷婷地立着,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可你总是避开我,你是在恨我吗?你恨我拆散你的家庭,是吗?”

“你别多想。”方振乾略低下头,整件事责任最大的是自己,他不想把别人牵扯进来替自己顶罪,哪怕那个人是华梅。

“那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不接我电话?”华梅咄咄逼问他。

“我想一个人静静。”方振乾说着,慢慢抬起头来。

华梅望向他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来不及收拾干净的哀伤,她的心虚弱不已,这场战役,她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她走近方振乾,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面庞,想给他安慰,他下巴上的胡茬微微泛青,让他的脸看起来格外硬朗。

方振乾慢慢地,但坚定地把她的手拉了下来,然后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对不起,华梅,如果之前让你有什么误会的话,我向你道歉。”

华梅觉得浑身都冻住了,他说她误会了他,那他为什么总是对她若离若即,为什么会吻她,她激愤起来。

“可是,你已经离婚了,不是吗?如果你对我没有感情,严佳会离开你吗?”她挑衅地盯住他。

怒气在他眼中凝聚,似乎就要酝酿成一场暴风骤雨,华梅不觉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将头仰得更高,不屈地迎视着他,她还想再做一把努力,毕竟,她想要的结果已经完成了一半。

但是很快,方振乾眼里的危险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无尽的惨淡和自嘲。

“是,这是我咎由自取的结果。”方振乾黯然道,“我活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但是,”他猛地抓住华梅的肩,一字一顿地说,“离婚并不代表我不爱严佳。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清醒的意识到,我,爱,她。”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的感情,也是第一次在华梅面前承认。

华梅瞪视他良久,忽然咯咯直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够了,她冷冷地说:“方振乾,你离了婚才明白自己爱的是原来的老婆,你是不是太迟钝了点儿,太可笑了点儿。你总是在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你注定会一辈子孤独。”

说完,她用力拨下肩上那双掐疼自己的手,毅然决然地摔门而去。

华梅尖利的声音象锥子一样深深戳在方振乾的心里,拔出来,只会鲜血淋漓。

接下来的几个月,方振乾早出晚归,埋头工作,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得到片刻安宁。

他的工作热情跟夏天的温度一样火热,却让陈立伟胆战心惊,短短的时间里,方振乾接手并完成了好几个项目,在他的高压政策下,部门里的员工叫苦不迭,有两名精英成员因为实在受不了没日没夜的加班,被逼得跳了槽。陈立伟一向引以为傲的合伙人,向来以沉稳称雄业界的方振乾,现在的状态却有点疯狂。

“老方,你不能再这么搞了。”陈立伟擂着方振乾的桌子大声说,再也不能跟他客气了,“就算你想寄情于工作,也别拖这么多人下水好不好。真把人逼走了,你找谁来干活??”

方振乾顿了一下,道:“那好,以后我一个人做,他们可以按时下班。”

陈立伟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不是铁人,这么蛮干,迟早要倒的,钱可以慢慢赚,但身体不能跨。”

陈立伟强行给方振乾报了个旅行团,“去散散心,散散心会好很多。”

方振乾没有反对。

过了几天,陈立伟去上班,目瞪口呆地看到方振乾还端坐在办公室,他冲进去质问:“你怎么没上飞机?”

方振乾扫他一眼,再自然不过地回答:“哦,我把那个退了,我觉得还是来上班踏实。”

陈立伟彻底无语,不想管他了,根本管不了。

入秋后,韩麦克向方振乾请了二十天假。

“为什么?”他皱着眉问,麦克手上有个项目还没结束。

“去旅行。”小伙子笑呵呵地回答,“我的工作可以移交给小李,他正好有空。”

鬼使神差的,他多问了一句,“和谁去?”

麦克耸耸肩,“朋友。”

方振乾不作声了,望着麦克迈着轻松的步伐从他办公室走出去,方振乾不无酸涩地暗想,“他能给严佳幸福吗?”

将近一个月后,麦克回来了,神采飞扬。休息时给同事们在电脑上展示一路旅行的照片。

方振乾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去茶水间续水,回来时,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驻足,偷瞄着麦克的电脑。麦克把照片做成了一个配有音乐的影集册,十分煽情,一帮小年轻看得热血沸腾,纷纷摩拳擦掌,准备步他的后尘。

当一张严佳的特写相片忽忽悠悠飘满整个屏幕时,方振乾的心紧了一下,有点轰隆隆的耳鸣。他直起身,向办公室走去。

麦克显然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立刻将屏幕缩到最小。同事们扫兴地嘀咕,作鸟兽散。

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对着麦克嚷了一句,“你女朋友挺精神的嘛!”

方振乾咬牙走进办公室,用力关上了门。

转眼圣诞节到了,洋节日在这个城市已经风行了多年,以往严佳是从来不过的,她跟方振乾都没这个习惯,但现在不同了,她对所有比较热闹的活动都感兴趣。

圣诞那天,她跟麦克早早约好一起吃晚饭。

“去吃牛排吧,我认识一家牛排店,味道很不错。”严佳建议,麦克欣然同意,讲好下班后在牛排店门口会合。

严佳到得晚了点,好不容易才在人头攒动的等候长龙中找到麦克。

“这么多人类?”她不禁咋舌,“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别啊!”麦克拉住她,“我都等这么久了,怎能轻易将劳动成果拱手相让?”他示意严佳看看后面源源不断贴上来的尾巴,刚才她说准备走人的时候,排在后边的一对男女明显露了一下喜色。

严佳一屁股坐在麦克让出来的位子上,那就等吧。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有空位让给他们,严佳已经饿得看什么都想吃了。

东西其实并不怎么可口,许是人太多,厨房也应付得草率起来,更要命的是旁边还有一对等座的小情侣虎视耽耽盯着他们,两人味同嚼蜡地吃完了自己的食物。好歹肚子是填饱了。

挤出门来,感觉跟打了场仗似的,严佳沮丧道:“以后再也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麦克满不在乎地一笑,“别这么说,反过来想想也挺有趣的,要在平时,哪有机会见识这样的场面。”

严佳望了他一眼,她一直很欣赏麦克的处世态度,总是积极的,乐观的,无论做什么都不后悔,不抱怨,也许只有这种人才能真正活得洒脱。

转过街角,不期然看到方振乾,在明亮如昼的街灯下形单影只的朝这一头走来。严佳带笑的脸立刻不自然起来。

方振乾也看到了他们,不自觉地驻足,凝望严佳。

他有近半年没见到严佳了,她似乎黑了点儿,看起来更健康了,头发高高地束在脑后,走路时一甩一甩的,更显活泼,只是她望着他的眼睛,清亮之中少了以往那种纯纯的依恋,多了一份令他陌生的倨傲,那是她受伤之后急于要自我保护的姿态,令他无法直视,虚空在心底里蔓延。

无数次想象过她现在的模样,也曾经冲动地要去找她,但每次一想到她在宣布他们之间已经完了的时候,那眼里流露出来的决然和冷漠,让他心颤,勇气尽失。

麦克悄然伸手搂住严佳的肩,扶她继续朝前走,在适当的距离内,他含笑叫了一声,“方总。”

方振乾机械地点头,然后擦肩而过,有种情绪从心底逐渐涌上来,涌上来,不是悲凉,不是无奈,而是,深深的妒意。

把严佳送到家,已经是深夜,顾阿姨是早睡早起的人,严佳没敢惊动她,掏了钥匙开门,进去。

麦克随后跟进来。

“你还不回去吗?”严佳有点诧异。

麦克嘻笑道:“节日还没过完呢,午夜的钟声尚未敲响。”

严佳困倦不已,她不是夜猫子,打了个哈欠,无奈道:“你还是回去吧,我恐怕撑不住了。”

麦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毫无提防的严佳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想干嘛?”

“做我女朋友,严佳,我绝对不让你受伤。”麦克的口气不容置疑。

严佳开始天人交战。

的确,麦克会是个很不错的伴侣,他为人风趣,热情开朗,也周到体贴,他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除了没有名正言顺挑明关系,在外人眼里俨然是一对亲密的情侣。那么,她还在等什么呢?她和方振乾已然不可能了,现在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麦克望着她静静的傻住的表情,忽闪的睫毛象一对不安的蜜蜂,急急想躲闪着什么,那迷人的样子令他心醉,胸中涌动起一股激浪,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猛地俯下头去,寻找她羞怯的双唇。

就这样吧,没什么不好,严佳在心里想着,认命地闭了眼,微抬起头。

麦克火热的唇盖上她冰凉的薄唇时,严佳的心还是莫名颤了一下,她的手甚至不受控制地向前推了一推,想抵御这陌生的热情。

麦克却更紧地拥住了她,牢牢将她抵在自己胸前,不容她有半分退让。

这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他的吻带点强势和霸道,肆意碾压,似乎要掠夺什么。她不由自主想起了方振乾的吻,温温的,缠绵的,令她意犹未尽,回味悠长……

当麦克放开她时,发现她脸上挂着泪水,伸手轻轻替她抹去,什么也没问,有些东西,不说出来比说出来更好。

严佳感到悲哀,一直以来,她只习惯方振乾的味道,只在乎他给的温柔,她没有办法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缠绵的甜蜜,也许她还遗忘得不够彻底。

就要过新年了,按照惯例,陈立伟让行政部的女孩订了三桌年夜饭,在S市数一数二的豪华饭店,他对员工总是很舍得花钱,开玩笑的时候他解释说:“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天宇能留住那么多优秀的人才跟他的慷慨脱不开关系。

“一定要去啊!”陈立伟嘱咐方振乾,生怕他临阵开溜。

临去赴宴的时候,想想不妥,陈立伟守株待兔地在方振乾办公室等他一起走。

方振乾被他执着的劲头搞得抓狂,草草了结了手头的事,二话没说,拔腿就跟他走了。

“你准备发个言啊!”陈立伟得寸进尺,“怎么说也是技术总监,手下的人比我管得还多,大过年的,都等着你嘉奖呢!”

宴会过半,方振乾瞅了个空挡从觥踌交错的酒席中溜了出来,该做的他都做了,发言,颁奖,鼓励,他现在需要透透气,里面太热了。

大厅角落,麦克面对窗外听着电话,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人在关注自己。

从侧面看过去,仍能清晰感觉到他脸上带着的一抹浅浅笑意,语气极其温柔地嘱咐着:“要我送你吗?哦……那好,我一早过去。你现在在做什么……”

方振乾重新回到席间,这时闹酒的风波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他自投罗网,被无数热情的下属逮了个正着,排着队跟他拼酒。他来者不拒,谁递过来都喝,直到陈立伟发现,冲过去拉他出来,同时指责不懂事的小屁孩们,“有你们这么灌领导的嘛!跟他有仇是怎么着。”

小年轻们一个个吓得都噤声了。

“别,别怪他们,是我要喝的,难得,今,今天高兴。”方振乾口齿不清地替下属们说话。

他在洗手间吐了个稀哩哗啦,头脑清醒了些,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却并未消失。

回到包厢,大多数人都已经用完了餐,陆续往楼上KTV间去K歌。

“我送你回去吧。”陈立伟皱眉道。

方振乾挥着手,“不用,我没事。”

回去了也是孤家寡人,只能让他心里更加不痛快。

陈立伟无言地陪他向楼上走去。

包间里灯光昏暗,气氛热烈,先到的员工早已经唱开了。劳碌了一年,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况且公司还大方地给每人发了个红包,谁的脸上不是喜气洋洋的?

看见两位老总进来,就有员工起哄,让他们表演节目,手快的已经把话筒都准备好了递上来,一副不容分说的模样。

陈立伟知道方振乾不太爱闹,于是率先接过话筒,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振乾已经登上台,笑吟吟地说:“我来唱一首。”

很多人自打进了公司都还没见过方振乾在娱乐活动中这样主动过,一时间噼里啪啦的鼓掌声和着口哨声,还有尖叫声从台下传来,大家兴奋地期待他一展歌喉。

只有陈立伟忧心忡忡踱到一边,生怕他丢丑。

在台上站定,方振乾才想起来,根本没准备好。

“方总,您唱什么?”行政部的小姑娘伸长了脖子问。

“唔,唱……有《浪人情歌》吗?”

小姑娘扭头问调音乐的工作人员,然后再转过来,大声道:“有!准备!”

骤然而起的歌曲前奏,混合着振彻耳膜的打击乐猛烈的铺天盖地的包拢住了方振乾的身心,他从没唱过这首歌,但是,一张嘴,那些歌词却如行云流水般地倾泄出来:

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

让时间悄悄地飞逝

抹去我俩的回忆

对于你的名字从今不会再提起

不再让悲伤将我心占据

他的嗓音低沉浑厚,没有伍佰的沧桑,略微拖长的尾音带着点深情,道出另一种忧愁的韵味,震撼着台下的听众。连陈立伟的表情也缓和下来。

唱到动情处,有湿湿的液体流淌下来,悄然滴落于胸前的衣襟。

新年后上班,麦克去方振乾办公室递交一份方案,准备出去的时候,听到方振乾在身后发问,“她,还好吗?”

麦克回首看他,方振乾仰靠在皮椅里,眼神和语气都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但麦克知道他问的是谁。

他走近他,两手撑在方振乾的办公桌上,一个很无礼的举动,方振乾却没有反感。

“如果我告诉你她过得很好,你作何感想?”麦克似笑非笑地望着老板。

方振乾默然,他当然希望她过得好。

麦克返身走出去,到了门边,又站住,背对着他说:“事实上,我跟她,什么也没有,她还没有学会忘记。”

方振乾心头突突地跳着,有点点喜悦浮上来,他忽然很欣赏麦克的直率。

麦克深吸了口气,大踏步走出去,耳边响起的是严佳清晰而感伤的话,“麦克,别守着我了,找个爱你的人过日子吧,否则……会很累。”

一个下午,方振乾都心神不宁。几次想给严佳拨电话,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接通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终于按耐不住,拨通了严佳公司的电话,她的手机早换了,而且当然不会告诉他。

电话响了五六声,始终没人接。打去她家里,也是一样。

方振乾沉不住气了,五点不到,他就匆匆离开办公室,开了车,到严佳公司门口,等她下班,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见到她。

肖燕和几个同事边走边聊的出了大门,看到方振乾斜靠在车边,不禁讶然。

“你来找严佳吗?”

“嗯,她在吗?”方振乾漫不经心地盯着门口问。

“严佳辞职了。”

方振乾陡然将目光调转到她脸上,“她去了哪里?”

肖燕遗憾地一摊手,“她没说,但肯定不在S市了。”

心失落得无边无际,他和她,是否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重拾前缘?

农历新年前,顾阿姨要回去主持过年的大事,于是跟严佳请假。严佳多给了阿姨三个月的工钱,跟她说过完年也不必来了。

顾阿姨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为什么,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严佳一把搂住她,笑道:“怎么可能呢,全天下都找不出比阿姨更好的人来啦。可是我要去北京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顾阿姨这才释然,呵呵笑着,“那好,那好,去了你妈妈那里,我也放心。”

严妈妈一直放不下女儿,几次打电话来让她过去。严佳也希望换个生活环境,所以早在一周前就提交了辞职报告,答应过年时到北京再从长计议。

辞职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听说严佳要走了,肖燕自不必说,其他很多同事也都过来关心询问,无不是依依不舍的样子,她没想到自己人缘如此好,顿时感动起来,发了封致谢邮件出来,感谢三年来帮助过她,与她合作过的所有同事,并向老板保证一定做好移交工作,并站好最后一班岗。

邮件一发,祝福纷纷飞来,最有趣的是销售部一个小伙子回的信,让严佳忍俊不禁,离愁别绪一扫而尽,内容只有六个字“苟富贵,莫相忘。”

顾阿姨走的那天,严佳一直送她到汽车站,两人虽非母女,但相处下来,也有了深厚的感情。上了车,严佳又塞给她一包鼓鼓的东西。

“都是给小孩子吃的,你带着吧。”严佳扒着车窗对顾阿姨说,笑得一脸灿烂。

顾阿姨眼圈一红,伸手握住了严佳的手,“佳佳,阿姨不在,你也不可以偷懒,该吃的时候要吃,不许瘦下来,知道了么?”她想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命这么不好。

严佳的脸上盛着满满的感动,“放心,下次你见到我,一定变成个大胖子。”

没有顾阿姨的日子,还是挺孤单冷清的,好在不久就要放假了,而且还有麦克相陪,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

再有三天就到除夕了,外籍老板早已回国。办公室里没有人还有心思在工作上,大家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请了假出去,之后再无回来的踪影。比如肖燕,上午现了一下身后就开溜了,据说是跟律师男朋友采购去了,新年他们要会见双方父母。

严佳珍惜这最后的时光,所以仍坚守在岗位上,但多少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今年铁定要到北京去过年,她可不能空着手去,尤其要会会那个出生后还没照过面的小侄子,事关重大,马虎不得。买礼物是很费心思的事,从午餐过后,她就一直晃在网上仔细搜索。

来电话了,她关掉两个被淘汰的网页,然后不慌不忙接起。

“喂,你好!”用的是标准的办公室问候语,语气甜软。

“是严佳吧。”听筒里传来的娇媚女声让严佳的心跳明显停顿了一下。

“我是华梅。”

不说她也听得出来。

“找我有事?”严佳的声音立刻彪悍起来。

“我想跟你见一面,可以吗?”华梅道。

严佳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好。”

又不是老虎,怕她干什么。

来到公司附近的那家星巴克时,华梅已经端坐在位子上等她了。

一反常态的,华梅今天没有盛装,穿了件极休闲的白色毛衣,黑大衣和绚丽的围巾搭在一边的空椅上,脸上淡施脂粉,少了以往咄咄逼人的靓丽。

见严佳谨慎地在她对面坐下,华梅含笑道:“我给你点了杯摩卡,可以吗?”

严佳点点头,她对喝什么无所谓。

“我今天找你,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严佳无语。

“事实上,我要走了。”华梅叹息一声。

严佳有点意外地看着她。

“我马上要回澳洲,那边有家杂志社需要一个懂中文的,请我过去。”华梅啜了口咖啡,很平淡地叙述,“我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走之前,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现在和方振乾还过得好好的。”华梅注视严佳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歉疚。

严佳低了头,不想看她的眼睛,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

“虽然,我很不愿意说出来,但想想还是应该告诉你,方振乾,他自始至终都爱着你,只是当时,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

严佳低着的头颅微僵了一下。

“所以,如果你对他还有感情的话,我希望你们……”

严佳终于抬起头来,一脸木然,她很客气地打断华梅,“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不想听,对我来说,都已是过去。”

华梅愣着,很久,才自嘲地一笑:“那么,是我多事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好的女孩。”

一旦想通,华梅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一贯如此。

华梅走了,严佳望着她飘然离去的背影,猛的一掌击在桌上,恨恨地想,这个女人,在搅乱了一池清水后,怎么还能这样潇洒地扬长而去。

严佳要赶在小年夜之前去北京。

麦克送她到机场,陪她在候机大厅等着。他深情款款的目光让严佳满心愧疚。

临上机的那一刻,严佳飞快地在麦克脸颊上印了一吻。

“麦克,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但是,你别守着我了,我不值得。”她啜嚅着说。

麦克抬手托起她的下巴,郑重道:“我会等你,等到你对我有感觉的那一天。”

严佳摇头,“不要,我承担不起,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也许要很久。我不想牺牲别人,尤其是你。”她认真地看着麦克,“找个爱你的人过日子吧,否则……会象我一样,活得很累。”

她眼里淡淡的忧伤令他明白,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努力争取,唯独感情,他们都无能为力。

小年夜的前一天傍晚,严佳顺利抵达北京。

难得的蓝天白云,让严佳对北京产生了好感,到底是皇城根儿,处处都透着贵气。

哥哥严明从小就是物理天才,在北京的著名高校研究生毕业后,进了某外企的研发中心工作,他是那种懒惰的人,能不挪窝就不挪,好在公司看重他,待遇相当丰厚,除了薪水不低外,年底还有数目可观的分红,要不然,他也没能力把父母接过去同住。

房子买在三环,还是越层式的,多亏买的早,搁现在买,估计得缩水一半。

严佳打车到了哥哥家楼下,按了门禁,是妈妈接的,一听女儿的声音,激动得直扑了下来。

见面就给了她一个熊抱,严佳也高兴极了。不多时,爸爸和哥哥都下来了,一家人七手八脚地提了行李进电梯。严明家在九楼。

进了门,嫂子叶敏抱着半岁的小侄子恭迎在一边,小家伙肥嘟嘟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严佳直打转。

严佳欣喜地上前逗他,想把他抱过来,结果那家伙认生,死活也不肯脱离妈妈的怀抱。

严妈妈道:“先换衣服吃饭,别忙着跟他玩,等你和他熟了,非缠疯你不可,你看看,我这一头白发,都是让他折腾出来的。”

叶敏在一边听了,脸上有些不豫之色,严佳赶紧脱衣服、洗手,忙活起来,把这茬儿给忽悠了过去,妈妈的直脾气她清楚得很,想必也够嫂子受的。

经过不懈努力,主要是礼物的致命吸引力,晚饭过后,小家伙终于肯让严佳抱了,还时不时冲她笑,把她逗得心花怒放。

“到底是一家人,哪有不亲的道理。”妈妈乐道。

严明坐在沙发上问妹妹,“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在北京谋份工作?”

严佳犹豫着,道:“过一阵再说吧,我还没想好。”

严妈妈赶紧附和:“是啊,是啊,好不容易来了,急着找工作干什么,先玩一玩吧。”她害怕把女儿又吓走。

怀里的孩子突然哭闹起来,严佳有点不知所措,叶敏赶紧过来抱,“要嘘嘘了。”

她把完了尿,抱着孩子在窗边看风景,细声细气给宝宝讲解着,小孩子似懂非懂,但因为在母亲怀里,就格外地要撒娇,老是把头凑到妈妈脸上轻轻啃咬。叶敏任他把自己的脸弄得湿乎乎的,摸着他的头,小声地叫他坏蛋。

严佳在旁边一时看得痴了,有一丝酸酸楚楚的味道悄悄爬上了心头。

过完年,哥哥和嫂子都上班去了,严佳就帮着爸妈照顾小孩,有时候,她在家带孩子,爸妈可以结伴出去买菜,得以轻松片刻。养个孩子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天,又是严佳一个人守着宝宝,热水没了,她就去烧点水,当水开的时候,她把宝宝放在床上,跑去厨房。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听到房间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把严佳惊得三魂少了六魄,冲回房间一看,原来孩子从床上跌到了地下,额头上乌青一块,她内疚万分,哄了半天那孩子才沉沉睡去。

晚上嫂子回来,见到这情形,自然心疼不已,不免嘀咕了几句,严妈妈不爱听了,她哪容得别人数落自己女儿,绷着脸道:“小孩子谁没个磕磕碰碰的,有什么意见就冲我来,别在背后唠叨。”

叶敏的脸一下发白,“我说什么了,你听我说什么了。”

严佳心里暗呼,完了完了,赶紧起来劝,主动跟嫂子认了个错,叶敏的脸才缓和下来,这边又哄着母亲不发脾气,到两边都摆平,自己也累得半死。

私下里,叶敏也跟严佳抱怨,“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可是你妈妈的脾气,有时候我真受不了。”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严佳想还是不能住哥哥家了,否则矛盾越来越错综复杂。

于是,几天后,她郑重地把爸妈召集到房间,说有事要商量。

严妈妈绷紧了神经,就怕女儿又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不适合在北京生活。”

妈妈的脸难看起来,挥手道:“如果是因为你嫂子,妈妈跟你一起搬出去住。”

严佳皱眉道:“你看你,我还没说完呢,你瞎猜什么。”

严妈妈神情激动,“你们都一个个气我好了,刚来了又走,你知不知道我这个当妈的每天替你担心有多难受吗?”说着说着,眼泪已然下来。

严佳只得搂着妈妈劝慰,一边使劲向爸爸递眼色。

爸爸开口了,“佳佳,说实在的,我也不希望你走。”

严妈妈止住了眼泪,认真听,她知道严佳很重视爸爸的意见。

“但是,”爸爸沉重地叹一口气,“如果你拿定了主意要做什么,就去做吧,爸爸不拦着你。”

严妈妈目瞪口呆看着严爸爸,“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爸爸握住妈妈的一只手,语重心长道:“儿女们都大了,你不能老把他们拴在裤腰带上看着吧,我们总有走的一天,到时候怎么办?你操得过这个心来吗?”

妈妈不作声,只默默掉泪。

“倒不如让她现在去闯闯,遇到什么问题咱们还能给出出主意。佳佳不小了,也经历了一些事情,该由她自己给自己作回主了。”

妈妈矛盾了很久,终于被说动,无奈地点了头。

严佳激动地亲了妈妈一口。

“你还没说到底想去哪里呢?”妈妈问。

严佳早已谋划好了,“S市暂时是不想回了。我特别想去一个从小就很喜欢的地方――”

还没等她说出来,爸爸脱口而出:“杭州。”

对,就是杭州,严佳初中时因为爸爸出差的缘故,沾光去过一趟,自此,她一直对那个美丽的城市念念不忘,可惜,大学时因为妈妈反对,没能考到那里去读书。

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一周后,严佳整装待发。

临行前妈妈偷偷塞给她一本存折,嘱她收下,严佳死活不要,妈妈急了。

“你如果不拿,杭州也别想去了。”妈妈生起气来,十足像个小孩子,严佳只得收下,妈妈这才笑了,不舍地拨弄着女儿额前的头发,“一个人在外,万事当心,真过不下去,就回来,啊。”

严佳点着头,让妈妈放心,又轻声道:“妈妈,你对嫂子也好点儿,如果是你女儿在外边被恶婆婆欺负,你不心疼吗?”

妈妈恨恨地拿手指一点她的头,“没良心,有你这么说自己妈妈的嘛,我哪里恶了?我心里有数,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严佳自知失言,一味呵呵傻笑。

当严佳提着大包小行李出了机场,踏上杭州的土地时,心中鼓涨着饱满的喜悦,抬起头,深呼吸,感觉空气都是清甜的。

杭州,美丽的人间天堂,她将在这里开始崭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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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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