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衙门已是日上三更。
由于展家两兄弟和纪翠花去了北安城按照户籍阅其貌以验老小以至衙门里里外外一片鸦雀无声。
刚入内院,未见他们身影,卿风还有些不适应,自顾自地斟了盏茶正往嘴里送,一股肉包子的浓郁香味,顿时扑鼻而来。惹得卿风馋涎欲滴,浑身一激灵,调转马头就往灶房跑。
怎料刚一转身过了回廊,就和迎面而来的上官夜撞个正着。
那冲劲太大,卿风被他胸膛硬生生逼退数步,脚下几乎踏了个空,幸好上官夜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而去伸手揽住了她。
她心下登时一惊,随即以惊人的速度离开他的胸膛,双手抱胸,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得要避嫌吗?若是让人见了,我岂不要嫁你?”
奇怪了!
不是她撞上他吗?
上官夜心说,难道我还配不上你?
耳边就闻她道:“可我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满腹才华能诗善书,飞檐走壁能打能抗,性情率真刚正不阿,虽不能一鸣惊人,但……好歹也可以做个状元夫人啊!”
话到这儿,卿风侧头瞄了上官夜几眼。
上官夜满脸涨得通红。
“嗯?”卿风很惊讶,“你脸红什么?”
“我替你红的。”
这人真讨厌!
一撇嘴,卿风不再理他,刚走向门口,忽然想起信笺这事儿,又折了回来喊道:“上官大人。”
“嗯?”上官夜转过身,当目光触及桌上的信笺时,他心下一骇,这不是昨夜他给四银叫他送去京城的信吗?
他语声微哑,“这信笺,你从哪儿得来的?”
“今日上山撞上了盐帮当家,他给我的,让我带回来给你。”
上官夜心中一凛,神色警惕起来,“你去山上作何?”
“采药啊。”说起这个,卿风心里就有些来气,“昨日受了楚怀那一击,害我五脏六腑极不通畅,夜里一躺下就咳嗽不止。”
听她这一说,上官夜才发现她神容憔悴,脸颊不见血色,想必伤势严重。
“那男人给你这封信时,有跟你说过什么吗?四银呢?他有没有告诉你,四银在何处?”一面问,一面拆开了信笺,上官夜仔细看了看,发现纸上并未露出隐藏在字迹之下的内容,想必盐帮的人没发现这个秘密:只要此信一遇水,上面的字迹就会消失,然后在强烈的光线下,用石墨粉写的内容便会显露出来。
“四银是谁?”卿风蹙眉咳了两声,“他并没有告诉我四银在什么地方,他只是说你想知道他楚怀是谁,在白马县有着何种势力,那么就去盐帮,何必要托人送信去京城打探呢?好了,话我已转到,我先出去了。”
“等等……”
见她要走,上官夜急忙喊道。
从腰间取下钱囊,他递给她,“拿去,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卿风霎时愣住,眼神迷茫。
上官夜抿了抿唇,心思很明确,想细微之处体恤下属,与他们这帮人打好良好的基础,“你可别多想,这银两我会从你俸禄里扣。另外……”
“没事没事,你扣把,你扣吧!”美滋滋笑纳了他给的银两,卿风“嗯?”了一声。
上官夜说:“今夜,我想你跟纪翠花能留在府内,无论是谁,不准进出。”
卿风被他这话弄糊涂了,郁问道:“为何?”
没工夫跟她闲聊,上官夜留下一句,“你只需照做便是”随即转身离去。
*
夜里。
一弯新月初升,如银似水,泛着清冷辉光。
白日的喧闹声到了这会儿,变得逐渐稀少起来。
在屋中熟睡的卿风,忽被一阵犬声吵醒。她揉眼一看沙漏,顿时懵了一下,都戌时三刻了。一个激灵翻身下榻,她边走边穿鞋像只老鼠见了猫窜到县衙进了宅门累得双手掐腰呼呼喘着粗气时,一阵嘈杂声从花厅传了出来。
卿风抬头一看,暗叫怪了!
发现今夜三班衙役全到了衙门值守,老太太正坐在厅内,对着展家两兄弟直发火,烧得他俩好半会儿都没醒过神儿。
一脸诧异地走了过去,出于谨慎考虑,卿风拉着纪翠花来到一侧,压低声音询问,“咋回事啊,这老夫人发什么火?”
纪翠花说:“想去听戏呗,这老夫人不好伺候,听风就是雨。”
“啥意思!?”
“我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听来,说是京城来了个戏班正在鸾鹤楼唱戏,想去听戏解解闷,可大人今儿不是吩咐谁也不能踏出衙门半步吗?展鹏可谓是伤透了脑筋,好说歹说告诉老夫人这是大人的意思,可老夫人非说我们人多瞎捣乱。”
卿风还有点疑惑,“那三班衙役为何都到了衙门值守?”
“谁知道呢!嗯,你上哪儿去啊?”
“茅厕。”
留下这话,卿风转身走了。
纪翠花登时闷头不语。
来到茅厕,卿风正要解开腰绳,一道黑影忽从她眼角闪过。
“谁?”卿风谨慎地观察四周,最怕撞上牛鬼蛇神,却瞧见那黑影是个身穿剑衣的男子,正往西面行去,心下不禁疑惑那人是谁啊?
推开房门,她快步追去,尾随在后,跟着对方走了七八条街,霍然发现对方立在盐帮的高墙下,冷风吹得他一袭凝然干练的剑衣轻轻飘拂。透过清冷的月光,卿风瞧着对方俊美异常的面目,暗忖这不是上官夜吗?!
他到这儿来做什么?
还穿着剑衣,手持长剑,难道他会武功?
这人,还真是常人无法捉摸啊!
退到一旁,卿风悄然躲在一棵树后。
上官夜斜眼梭巡,见四下无人,立刻掠身入了院内,挟持一名护卫去了地牢。
可地牢内并无四银身影,上官夜当下看出了猫腻,发现此地颇为怪异,根根镣铐如手腕大小,四面石墙摧毁极大,一条条骇人的痕迹蜿蜒在上,难道这个地方曾关押过巨大的熊?
敛回心神,他将长剑抵上对方的喉,低声逼问,“四银在什么地方?”
“谁……谁是四银?”
略一沉吟,上官夜说,“昨儿被你们抓来的人关在何处?快说!”
“我……我,我不知道啊。”
“你到底说不说?”
剑眉蹙起,上官夜手中长剑在他喉上抹了一下,护卫浑身一哆嗦,吓得屁滚尿流道:“在内院小房内,好生伺候着。”
“带我去!”
逼着对方在前带路,上官夜立刻往内院走去。
此时内院。
楚怀正端坐在亭内独自饮着酒。
忽听地牢那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终于现身了,上官大人!”
上官夜闻言猛然驻足。
神情恍惚间,手中持剑的力道突然一松。
剑下的护卫趁机连滚带爬,逃到楚怀的身侧,“公子,我把他领来了。”
楚怀微微点头,“你退下吧。”
“是。”
护卫走后。
楚怀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酒,“上官大人,既然来了,何不坐下与我小酌一杯?”
拉下面罩,上官夜唇边挑起一缕浅笑,“你知道我会来?”
“那个叫四银的人,从小跟随你,他的命可比衙门里那些捕快要值钱得多,而你自然会来。”
“倘若我没来呢?”
“那我下次就请令慈前来!”
“你——”
“公子……公子……”
也不知是否在寂静的夜,听觉变得异常灵敏。被关在房内的四银隐约听见上官夜的声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是公子吗?来者是不是公子啊?四银在这里!四银在这里啊……”
这嗓音……
上官夜眸光一瞥,见右侧房门铜环扣着铁链,不由扬手打出一蓬冷芒,欲要斩断锁链让四银出来,却被楚怀用酒杯阻滞,白光顿时被震得四分五裂,如花影在空中晶莹飘落。
上官夜见状脸色遽变。
楚怀扯了扯嘴角,“看来上官大人不仅胆肥还一点都不懂规矩,你想带走他,就拿侯极锋来换,不然,他就归我!”
“就凭你?”上官夜薄唇逸出一丝诡笑,“也能左右我?”
“不然你以为呢?”目光拂来,楚怀蹙眉成刃。
“我生平最痛恨别人相逼威胁,你最好适可而止,否则我不介意今日剑下多一条亡魂。”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是吗?”
不等此话落下,行事凌厉的上官夜双手一挥,投出数枚银针将楚怀逼出亭子,随之快速一跃,与他拉近距离抢前发动攻击。楚怀身子突地下沉,迅速抽出腰间长剑,招式既快既狠,顺势招架住了上官夜狂猛的攻势。
上官夜见势不妙,反手一掌击向他胸膛之时——
楚怀一拳扫来——
这样天赋极高的两大高手对决,真是人生难得几回看,趴在高墙偷看的卿风心底啧啧称奇。
“砰”的一声!
两人均被对方深厚的内功震得站立不住,跌跌撞撞向后退出数步才稳住身形。
“上官大人,好身手啊!在这白马县还从未有人能伤我分毫!”
上官夜冷嗤一声,似不愿多说一句废话,可那注视他的眼神极不寻常。
不知他是有所顾虑,还是前日遭遇楚怀刺探时,伤了元气未恢复之下又硬挨了他的硬功而所伤不轻?
四周的气氛也徒然变得压抑而沉重。
然而那锁进眉间的杀气,完全泄露出两人潜藏在心底的想法——
擒下对方!
两人面上立时一寒,眼中冷光闪射,似已想出化解对方拳法、掌法的招式,随即纵身跃出双掌、双拳向对方攻去,电光火石间,两人见招拆招,见式破式,竟在须臾拆了数十招。
轰轰声也彻底响透了整个盐帮。
引来董金虎领着一群护卫从回廊奔来,见到眼前情形,董金虎心中不由一怔,拔剑欲将上前帮忙。楚怀深眸一瞥,示意他们退下而心神略分间,上官夜见机会来了,立刻逆转局势,侧身打出一道精芒从他身侧急速而过斩断了房门上的铁链,发出“哐当”一声。
房内痛哭流涕的四银闻声愣了一下。
上官夜纵身一掠,一脚踹开大门见到四银,上前一把拉着他臂膀,简捷了当道“走”,随即施展轻功往高墙掠去。
楚怀见状瞳孔一缩,神色不似往常,浑身杀气暴涨。
他手掌一翻,地面长剑斜掠而起,化作滚滚剑影往上官夜冲去的一瞬间,一枚素银蝴蝶簪突然蹦了出来,透体而入,深深刺入楚怀的胸廓。楚怀受此一击,内力顿时受创,导致剑影絮乱激溅数丈,震得满园花影婆娑,浸满了馥郁的香气。
楚怀气得满脸煞白,往暗器飞来之处瞥去一眼。
那神情骇人,一副老子非将你挫骨扬灰了!
卿风惶急之下,矮身躲避,立刻跳下高墙快速撤走。
“公子。”董金虎小跑着冲上前。
楚怀恼羞成怒,重重一甩袖,从董金虎腰间取下火铳——
“砰——”的一声巨响。
在寂静的夜,那声音如雷霆震击。
尚未远去的卿风,猛然驻足!
四银直挺挺从高墙上栽了下去。
“四银——!”
*
“公子。”
见楚怀身子摇摇欲坠。
董金虎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这上官夜武功如此了得,我看也非泛泛之辈。方才若非有人暗中偷袭,想必公子也不会……您说,我们是否需要乘上追击,杀他个片甲不留?
“不必,追去未必会有胜算。”
拔出刺入胸廓中的簪子。
楚怀面色晦暗,看着簪上的刻纹,上面似乎有字。
他仔细一瞧——
杜卿风?
呢喃此名,楚怀捂着伤口往内堂的方向行去。
脚步声隐入静寂,四周瞬间变得安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