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声响,锦音染和穆景轩四目相对,呆立片刻之后,却都是一同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
玥儿并没有呆在原地等待锦音染,许是因为在锦音染身边呆的久了,玥儿的性子也很是不羁,所以即使听得锦音染的命令,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自顾自的往其他地方闲逛,却不曾想到见到了此生都无法忘记的骇人景象,这里根本就是人间地狱!
玥儿早已经心神大乱,全然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以至于连锦音染和穆景轩的出现也没有发觉。
比起大殿之内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残毒,是无情的杀戮,残缺的肢体、不甘的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眼神、四处散落的内脏,目光所及之处,是用言语无法形容出来的残忍!
到底是谁,对泷桦竟是有这样的深仇大恨?竟是会如此残忍的对待泷桦的谋臣权士?
“染儿……”急切的语调,穆景轩不想要让锦音染看到那最为残忍的一幕,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锦音染的目光已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或许称为尸体会比较合适。
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人,霎时间六神无主,锦音染不知道此刻自己该做出怎么样的反应,原本残存的一丝侥幸,此刻荡然无存,因为在她的面前,她的父王,堂堂泷桦国的王,竟被人将衣衫悉数剥尽,毫无尊严的悬挂于梁上。
双目似不甘心一般的几乎要将眼眶撑破,嘴角残存着几许鲜红,虽是悬梁,但他却绝非窒息而死,因为锦音染清楚的看见了致命之处,那样凌厉的剑法,那样狠毒决绝的力道,到底是对自己的父王有多大的恨,才会这样不带一丝犹豫的直刺父王的心脏?而且会连刺数十剑?要知道以这样冷酷的剑法,只一剑、便足以让人丧命!
泪、滑落脸颊,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不过离开泷桦两年,这两年的时间里泷桦国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上!”与锦音染的全然呆滞不同,穆景轩神色虽然也是满是悲戚,却是立即飞身前去,一把割断绳索,而后,脱下自己的衣袍,披在锦音染的父亲的身上,他不能让自己的王上死的这样毫无尊严!
紧紧抱着已经冰冷的王,穆景轩却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锦音染,要她不要伤怀,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多么可笑的说辞,同样的事情可以安慰别人却是不能说服自己,穆景轩此刻才是深刻的体会到了此话的残忍,王上对于自己而言,虽然只为君臣,但是岂非是严父的存在?
脉息全无,胸前的窟窿中是暗红的血迹,腥臭难耐,谁能够想到昔日叱咤天下的一方霸主,今日竟是会以这样屈辱的方式死去?
“到底是谁?”锦音染喃喃自语,一双美眸依旧顾盼生辉,然而却是再无半点神采。
“染儿……”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时候,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头一回,无力之感侵袭全身,穆景轩此刻是这样清晰的看见当锦音染伤心之时,自己竟会是这样无法安抚。
“公……主……”微弱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虽然飘渺,却是如此真实,听得声音,如遭雷击一般,锦音染木然的循声望去,却见得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朝着自己惨淡微笑。
踉跄几步走到老者面前,看着熟悉的容颜,锦音染只觉得喉头忽的哽住了,因为眼前这个双臂皆断的人是自己最为敬仰的学士,一直以来忠心耿耿,本已经到了辞官之年,但偏偏忠君爱国,久久不愿归隐,当真是没有想到本是惜才之举,尽是会让这个才思卓越之人落得这般下场!
“方学士,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泷桦会变成这般模样,这一切到底是谁做的!为什么父王会……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锦夕呢……为什么……”顾不得许多,此刻锦音染只想要知道到底是谁,置泷桦于现在这般境地?
然而,话到底是没有完整的从口中说出,锦音染早已经泣不成声,就算知晓了一切又如何就,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公……主,赤焰……”老者紧紧抓住锦音染的衣襟,微微泛红的眼眶显然也是有所触动,竭尽全力,似乎极力想要告诉锦音染什么事情一般。
“方大人你慢慢说。”穆景轩见状,连忙运气,试图缓住方学士的最后一丝命脉。
“赤焰……赤焰……赤焰……”方学士到底是没有说出想说之话,言未说完,命脉却已经断了。
“他怎么了?”锦音染见得方学士忽的不再说话,即使明明知晓了答案,却依旧是犹如发了狂一般,双手不住的摇晃穆景轩:“景轩,方大人怎么了?他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他怎么了?他不是有话要告诉我们的吗?他怎么了?”
越到最后,几不可闻,锦音染连声的责问已被低泣取代。
“染儿,他已经过世了。”终究是淡淡开口,穆景轩的眉宇之间也是有着深沉的难过,想来方大人坚持到最后,只为了告诉锦音染真相吧?只是到底还是没有将真相说了出来,他口中的赤焰指的是什么?是赤焰国吗?
想到这里,穆景轩不由紧紧皱眉。
“景轩,方大人方才说赤焰,你听见了吗?”忽的,锦音染目光灼灼的看着穆景轩,似乎在期待穆景轩的肯定一般:“一定是赤焰的国主做的!”咬牙切齿,锦音染喃喃自语,但肃杀的眼眸却如同被蒙上了一层冰霜一般,万年寒冷!
那样冰冷的眼眸,足以教人不寒而栗!
“染儿,现在还不清楚,不如我们先把王上安置好了,再去一个地方找到真相如何?”穆景轩已全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知道此刻锦音染已然六神无主,自己自是不能失了主意。
“去哪里?”听闻穆景轩的话,锦音染显得很是激动,她不明白为何穆景轩会突然变得这般镇定,为何他会那样笃定可以找到真相。一把扼住穆景轩的衣领,那样冷冽的的目光似乎要将穆景轩看个透彻一般。
终是被锦音染微微质疑的目光所伤,心中淡淡叹一口气,穆景轩浅笑一声:“染儿,我们先处置了这里,好吗?”
“好……”呆滞的回答,一瞬间,锦音染眼眸之中,神色全无,再没有了方才想要逼迫穆景轩找到真相之时的霸气凌人。
将朝堂之上的尸首处理之后已是戌时,从皇城出来,锦音染才恍然发觉今夜无星无月,一片漆黑,黯淡的天际和黯淡的心境相映。
玥儿和穆景轩都十分体贴的将手中的灯笼尽量靠在自己的前面以便让自己看着前方的路。
但因为今日发生的事情过于突然,一路无言。
只是木然的跟着穆景轩走,锦音染不知道穆景轩所谓的可以找到真相的地方会是什么?泷桦皇城内一片肃杀,但泷桦国内却依旧是一片安宁神色,泷桦的国民就如同是被温水煮着的青蛙一般,全然不知道现在已经为人鱼肉。
幽幽的叹了口气,锦音染此刻的神智已经恢复了几许,此刻的她已然知道了现在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复这国仇,但即使如此,脸上的悲戚神色却依旧是丝毫未曾减轻。
这国仇该找谁报?
踏进一间破败的古寺,穆景轩小心翼翼的将门关好,才小声叮嘱一声:“染儿,小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要出声,知道了吗?”
玥儿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显得很是局促。
锦音染呆滞的看着穆景轩,没有回答,此刻,她早已经没了半分精神,哪怕是发生天大的事情,只怕是也不会引起她的半分热忱。
“咕……咕……咕……”穆景轩轻轻出声,却是在模仿鸟鸣,诚然,穆景轩的口技有些栩栩如生,若是平日,锦音染定会赞扬一番,然而此刻,锦音染却是有些不解的看着穆景轩,诚然,她全然不能理解穆景轩此刻的行为。
难道穆景轩口中的寻找的真相便是为了在这个破败的古寺里学鸟鸣吗?
当真是无趣之极!忽然觉得有几许失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可以将希望放在和自己一样根本就一无所知的穆景轩的身上?
不消片刻,隐隐有风划过脸颊,让锦音染从心头猛地一寒,紧紧握住手中的佩剑,谨慎非常的观察四周,直觉告诉她,似乎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将要发生。
果然不消片刻,便见得阴风四起。
几道白影忽的飘忽而至,速度之快,几乎让锦音染毫无招架能力,拔出宝剑,锦音染已然决定与其对战到底,虽然现在眼前几道白影看来并不是简单之人,或者并不能说是人!
通体的白衣,几道白影就那么高高的如同飘在房子半空之中一般,死死的‘看着’锦音染等三人,乌黑如同焦炭一般的黑发将脸全然遮住,锦音染唯一能够看见的一角,却是比一袭白衣更为惨白的脸孔。
“公主,这些是什么东西……”玥儿不比锦音染有武功傍身,今日先见了那许多残缺不全的尸体已然让她受惊,此刻见得眼前飘忽不定的东西,更是觉得害怕不已。
“会不会是……鬼……”最后一个字几不可闻。玥儿紧紧闭上自己的眼睛,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生平没做半点坏事,竟是会被鬼怪收了性命。
“管他是人是鬼!我锦音染今日遇鬼杀鬼,遇神杀神!”锦音染的双眸此刻染上了一丝血红,丧失至亲的痛,此刻全然转移到了眼前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上。
举剑就要飞身刺去却不料手却被穆景轩忽的扼住了,锦音染不解的看着穆景轩,忽的大怒:“穆景轩,你做什么?”
“染儿,你冷静一些,他们不是敌人。”穆景轩缓缓解释,眼里却是尽是些失落,相识这么多年,第一次,她这样陌生的叫自己,而且那样愤怒的神色,莫不是她厌恶自己?
“不是敌人?”锦音染忽的挑眉,显然她对于穆景轩所言,并不是十分相信:“难道还是友不成?”
言罢,猛的挣脱开穆景轩的桎梏,正想要再次举剑,却见得几缕白色暗影,忽的齐齐跪在自己的面前:“公主吉祥。”
恭敬有礼,只是简单行礼,却是整齐划一,显然受过专门的训练。
诧异的看着眼前齐齐跪下的人,正欲询问,却忽的感觉眼眸被刺激一番,霎时间,古寺之中光亮四起。
不下二十人齐齐跪在自己的面前,皆是一副俯首模样:“公主吉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锦音染皱眉,脸上的怒气不减,为何自己以为知根知底的穆景轩竟是会对自己有这样的隐瞒,这一群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装神弄鬼?
“有什么事情进去再说吧!”没有回答锦音染的疑问,穆景轩只是朝着锦音染浅浅一笑,而后,朝着其中一个身着白衣,只是略微年长的人微微点头。
那人示意,连忙开路,走到一堵斑驳的墙壁面前,却是微微叩门,浅敲五声,而后,厚实的墙壁恍然撼动,如同有什么巨兽困在其中一般咆哮死后一般,天摇地动一番之后,才幽幽打开。
锦音染狐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的疑问却是不由更加深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穆景轩会知道这里。
“一切都会有答案的。”仿佛看出了锦音染的疑惑一般,穆景轩轻轻的拍了拍锦音染的肩,柔声安慰,却被锦音染不自觉的躲开,不知为何,此刻的锦音染对于对自己隐藏有如此多秘密的穆景轩有一股莫名的排斥。
虽然古寺外面斑驳无比,但在暗墙之后却是另外一番天地,虽然算不得是华贵之所,却有着精心的布局,锦音染无言的审视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一个想法似乎就要隐隐浮出水面,然而锦音染却不敢相信。
“公主请。”为首的白衣男子朝着锦音染毕恭毕敬的昌诺一声,而后,身后的白衣男子自动为锦音染让开一条道路。
“公主……”悲戚的声音忽的打动锦音染方才安静下来的心,不可置信的看着跪在眼前的一派臣子,锦音染忽的就落下泪来,她怎么也不敢相信本以为朝臣被悉数杀尽,却是没有料到自己的师傅和这么些朝臣竟是丝毫无损。
看着眼前熟悉的朝臣,锦音染虽然喜悦,但片刻之后,眸子里却是蒙上了一层阴翳,为何大部分朝臣都已经丧命,而这些人却都活了下来,莫不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为了苟全性命而……
“公主明鉴!”仿佛看出了锦音染的猜测一般,太傅向文斌朝着锦音染连连叩首:“臣等今日在西池授讲,回王城之时,发觉有异,心中颇为不安,待走进王城恍然发觉朝臣尽数逝去,连王上也……”向文斌说着说着不由落下两行热泪:“看到王上那样,臣等自然是想要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料听得有异响,无奈之下,臣等只好先行撤退,想着……”
话终究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向文斌已经泣不成声:“老臣万万没有料到不过是半日光景王上和昔日一起共事的大人们竟是遭遇那样的劫难……”
“所以你们就逃难在此?”听得解释,倒也合情合理,锦音染也不想做过多追究,毕竟对于锦音染而言,只要还有一些朝臣活着,便也算是一种慰藉,至少自己可以知道一些真相。
“太傅大人你知道是什么人杀害了王上吗?”穆景轩看着锦音染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眸不经意的看向锦音染,看着锦音染那紧蹙的眉头,心底忽的很是心疼。
“这个……”向文斌闻言,显得有些局促,他不过是在事情已经结束之后才回来,自然是不会知晓是谁害的王上,和自己昔日一起共事的大人们……
“是赤焰国主吗?”紧紧咬牙,锦音染暗暗握拳,但已然被恨意的眼眸却似乎将要喷出火来一般。
“公主为何这样说?”向文斌闻言,也是一惊,一脸诧异的看着锦音染,按理说,赤焰国力雄厚,应该是对泷桦这样的鸡肋之国并无兴致才是!
“方大人说的……”咬牙切齿的回答,锦音染却是在强忍眼泪,泷桦与赤焰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赤焰为何会痛下下手?是终于要坚定了吞并他国的决心了吗?
“或许……但是……也有可能……”向文斌闻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如果是赤焰的话倒是有可能的……”
“太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我离开的这两年里!”锦音染闻言,忽的暴怒,直觉告诉自己,这两年时间里泷桦国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些事情是自己的父王拼命想要瞒住自己的。
“公主有所不知……”太傅幽幽开口,但殊不知每一字每一句却都似一颗毒刺狠狠刺进锦音染的心脏之中。
原来在锦音染离开泷桦国的这两年时间里,泷桦国力大幅衰退,而国主却只是一心迷信,道是天命如此,根本不做丝毫防御和改革,国中巫蛊纵行,因此便有他国进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动乱时代,自然是胜者为王,泷桦国却偏偏是不与其争的态度。
赤焰国本就有吞并天下的野心,若是他攻打泷桦倒也是情理之中。
向文斌尽力让自己的语调不要过于激动,但言语之间,却依旧是满满的恨意,直至说罢,忽的看向锦音染,却发觉锦音染的唇已被她狠狠咬破。
嫣红的鲜血染红了耀眼的薄唇,但锦音染却好似全然不自知一般,只目光灼灼的看着向文斌道:“这么说来,是赤焰无疑了!”
“……”没有回答,这样没有根据的事情,向文斌自然是不好妄加猜测。
然而,锦音染却似乎并没有期待向文斌会给与自己回答一般,恨恨说道:“好个赤焰皇帝,竟是让我国破家亡,我也该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才是!”
“对了,太傅见到锦夕了吗?”锦音染忽的转移话题,神色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锦夕,是她心中最后的一线希望,方才在朝野之中并未发觉锦夕,这是不是意味着,锦夕还活着?
“这个臣不知……”茫然的摇头,向文斌显得很是无奈,作为一个臣子竟是丝毫也无法分担主子的痛苦实在是不该!
“是吗?”眸子忽的一暗,锦音染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染儿,你想做什么?”穆景轩听得锦音染和向文斌之间的对话,此刻他忽的明白了锦音染的心思,绝不可以!
不可置信的看着锦音染,他怎么也不敢想象一向温婉的锦音染此刻竟是会说出如此狠毒决绝的话语来。而他更不明白的是锦音染眼眸之中的那一抹绝望意味着什么……
“怎么?我说的有错吗?”锦音染微微挑眉,嫣然一笑,却是如同罂粟一般的邪魅且毒辣。
“公主是想要复仇吗?”与穆景轩的诧异不同,向文斌闻言,显得有些激动,原本如同湖泊一般平静的眼眸此刻已然如同被石头激起千层浪一般。
“为什么不?”锦音染微微扬眉,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决绝!弑父之仇,亡国之恨,如何可以不报?倘若不报,如何对得起自己的万千百姓?
“那么公主知道该怎么做吗?”向文斌见得锦音染去意已决,只是轻声询问。
“先想办法接近赤焰国主吧!”锦音染微微一笑,却是有着几分决然的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