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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漠的月亮没有温度般散发着惨白的光。

天空中的乌云不时被风雪来回卷刮成各种形状,然后化为空气中的冰冻碎末。

零星的雪慢慢地从天上飘下来,落在男孩的黑发上。

十二岁的易铭穿着一身黑色衣袍站在白雪地里,显得格外刺眼,像是大片洁白宣纸上的一点浊墨。

寒风吹拂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隐约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睛,寒风呼啸而过,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易铭的两条小腿冻得直颤,而僵硬白皙的小脸上仍然没有作出表情,就像一块埋在冰天雪地里的石头。

不远处,温暖的房间里散发出一种耀眼的烛黄色光亮,与此形成鲜明对比。

烛光照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在地上折射出一团黑色的影子。

与之同岁的齐瑶穿着淡黄色的华衣,毛绒绒的白色衣领包裹住脖颈,黑长的头发用丝带束起,发间叉着一把金发簪。

她娇小的身体因为厚实的棉衣而显得异常臃肿,远远看着就像一只肉乎乎的毛毛虫趴在窗台上。

齐瑶踮着脚尖,瞪着星星般闪耀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东张西望。

雪地上,一团矮小的黑影笔直地立在那里,堂屋里溢出的光线映射在男孩脸颊左右。

易铭沉默地仰起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冰凉的微红色血管从皮肤表面透出来,妖异得如同鹅毛大雪中孤立的鬼。

她揉揉眼睛,定睛一看,眸子忽地一亮,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孩子可以长得这么漂亮,对,是用漂亮形容。精致的小脸,有种似男非女的稚气,她发誓比自己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小孩都要好看。

在冰天雪地里恍若精灵,但不知是天冷还是夜太黑的缘故,他的身上仿佛裹着一层带刺的尖冰,就像一只因为缺乏安全感而蜷缩起来的小狗。

“呼……呼……”

一阵鬼哭狼嚎的狂风咆哮刮过。

男孩笔直的身影逐渐歪斜,像一朵随时会枯萎的黑色樱花。

齐瑶仿佛听到他细瘦的脚后跟发出如朽门般的吱呀声。

易铭察觉到不远处的异样目光,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偏房中光线最亮的地方。

齐瑶静止的眼眸在看到男孩完整脸庞的一瞬间慌乱了,呼吸也在同一时刻有短暂的窒息。

她低下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同时大脑极速运转。

他是谁?

他为什么会站在我们家门外?

他穿那么少不冷吗?

他为什么不敲门进屋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齐瑶脑仁发疼。

真是的,想那么多干吗?去问问爹爹好了。

她慢慢地抬起头,目光不受控制般又重新望向男孩所在的位置。

此刻,易铭低着脑袋,佝偻着身体一动不动地跪在雪地上,小小的黑点仿佛一只死去多时的飞虫。

齐瑶大惊失色,隔着窗户拼命挥舞手臂,屋内的影子跟随着她的动作在烛光下晃动。

男孩没有回应。

她双手聚拢在嘴边,在纸窗上呼出一大团白雾:“喂!喂!能听见吗?”

声音消失的时候,雾气也转瞬即逝。

“喂!听见的话就吱一声啊!”

她不知道男孩的名字只能一遍又一遍喊着以“喂”为开头的话语。

男孩俯身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目光空洞无物,黑糊糊得像个大窟窿透不出一丁点光亮。

“喂!等着我啊,我叫我爹放你进来!”她的语气愈加担忧。

齐瑶的注意力迅速从男孩身上移过,随即转过头,脚跟落地,大步流星地朝着正堂飞奔,一边奋力推开偏门,一边焦急地叫喊着:“爹爹!大事不好了!”

正堂鸦雀无声。

齐瑶抬眼一看,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对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两位奇装怪服的客人,他们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齐瑶仔细打量了一番,一老一少穿的服饰和屋外的神秘男孩一模一样。

坐在一旁的齐石陪笑说:“小女礼数不周,见笑了。”

黑衣老人笑着说:“小孩嘛,天性自是率真。”

齐石又转过头训斥:“在屋里就听见你一直在那大喊大叫了,现在怎么还跑出来嚷嚷?没看见为父正在待客吗?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齐瑶低着脑袋,撇了撇嘴角,她用眼角的余光望了眼窗外,呼啸的寒风越加大,吹得窗户直颤。

齐石忽然抬手向她招了招:“瑶儿,过来,见过你易叔叔。”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齐瑶,他脸颊两侧的褶皱叠在一起,遮住了眼角下丑陋可怖的长疤。

齐瑶努力控制好情绪,随即乖巧地弯下腰:“易叔叔好。”

老人点点头,笑而不语。

齐石又指着坐在右边的少年,他模约十七岁左右,长相清秀,明眸皓齿,宛如初入人世的白面书生:“这位是易叔叔的徒弟,易枫。’”

“枫哥哥好。”齐瑶再次压抑焦急的情绪,一边咬牙一边礼貌地点头。

“瑶儿妹妹真是可爱,”易枫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谦谦君子,声音低沉如湖中鸪鸟,“你刚才想说什么?说出来,看做哥哥的能不能帮到你。”

齐瑶回过身,目光望向紧闭的杉木门,想了想,说:“堂屋外面怎么站了个人?”

易枫的笑容还未抵达眼底,就已消失于嘴角。

他瞥了眼老者。

易叔叔不急不缓地端起茶盏,轻轻地吹了下上面浮动的茶叶,抿了一口,随意地说:“那是我的徒弟。”

齐瑶歪头疑惑道:“天那么冷,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呢?”柔和俏皮的语气中隐隐有些气愤。

老人的语气依旧温和:“犯了错自当要受罚。”他伸出手亲密地摸了摸齐瑶的头,“更何况,这算不上是惩罚,他如果连这都受不了,早就不会在这里了。”

其话语中蕴含的深意让人不寒而栗。

齐瑶反手握住老人的干枯大手不露声色地一点一点往外推,这手好凉,像被冰冷的死物贴着,说不出的难受。

老人感受到齐瑶抗拒的力量,轻笑着移开了手。

屋子里的火炉在一刻不停地燃烧着,烧焦的木炭噼里啪啦地叫嚣,冒出的白雾遮挡住大人们的脸,包括爹爹的脸,都蒙上了一层虽然单薄却无论如何也看不穿的雾气。

齐瑶可怜兮兮地说:”可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如果再待一会儿会生病的。”说完,她自顾自地推开堂门。

“呼呼”的冷风携卷着冰渣砸进房间,火炉的光也瞬间黯淡下来,齐瑶甚至感觉到自己脸上有利刃划过。

大雪鹅毛般地下着,易铭小小的身体已经停止颤抖,不是不冷,而是已经无法再冷了,他浑身僵硬如石,单薄的黑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好像被冰冻在了一起,白雪密密麻麻地覆盖在肩背上,远远看着就像一块倒塌的矮墙。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脸上仍没有任何小孩该有的情绪。

看到这幅情景,身后的人都无动于衷,包括爹爹。

风声中夹杂着苍老的声音,易老人笑着说了声:“好茶。”

他因为品到好茶而开心,那模样明明和农家老爷爷一样和蔼可亲,却笑得齐瑶心里有些发颤,忽然很想逃离他身边。她回头偷偷瞄了眼易枫,易枫同样也在看她,线条柔和的脸上再次绽放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齐瑶看着美好而有涵养的笑脸,却觉得无比别扭和可怖。

“看在瑶儿的份上,”易叔叔晃荡着放下茶盏说,“就让他进来吧。”

对于踩死蚂蚁的人来说,放过它们只是抬一抬脚的事情。

易枫站起身,冲着门外叫喊:“师父让你进来。”

易铭的目光越来越涣散,耳边只能听到白雪落碎的声音。

咔嚓,咔嚓。

在耳腔里轰隆作响。

停顿了两秒钟,易枫重复说:“师弟,师父让你进来。”

低沉的声音绕过堂屋,绕过雪,在易铭耳膜里炸起一声惊雷。

“砰”的一声,易铭以一种跪姿侧倒在冰冷刺骨的积雪里。

齐瑶用手捂住嘴巴,惊恐地瞪大眼睛,失声道:“他没事吧?”

没人回答她,她动身想要去扶,易叔叔用手臂挡住她的去路:“瑶儿你太善良了,你会害了他的。”齐瑶疑惑地看着易叔叔,她听不懂他的话,易叔叔轻阻的手臂上有着毋庸置疑的力量。“他不需要你来扶。”

齐石拉扯着把齐瑶拽到一边。

雪地里的石头抖落下一层白雪,露出黑色的头发,易铭纤细的手臂慢慢撑起整个身子,又一点一点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如同一位病危的羔羊。寂静的大雪中,他每走一小步,都要歇息一会儿。

易铭每次迈开步子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噼里啪啦,如同一万只小虫在骨缝里疯狂撕咬。

冰冷刺骨的雪冻结每一寸毛细血管,身体逐渐使不上劲,快到堂屋时,易铭一个踉跄,脑袋天旋地转,整个人失去重心跌跪在门槛上,火炉暖身,身上的积雪缓缓地化成了一摊水,他控制不住地呻吟出声,心脏简直要随着寒冰一起化掉。

易叔叔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易铭,冷哼一声:“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他顿了一下,语气更加冷厉,“还不快起来,还想受罚吗?”

易铭不禁打了个寒战,强忍疼痛,双掌撑地而起,身形摇晃着站了不到两秒钟,腿脚一软再次栽倒在地。

齐瑶眉头紧皱,不再管什么规矩,一个箭步冲到易铭面前,蹲下身,急切地说:“你没事吧?”

易铭抬眼看进她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他晃了晃神,气短地喘出一声:“没事。”

看他可怜的模样,无心的恶鬼见了都要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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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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