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哑巴啊？”
小孩七嘴八舌地问。
齐瑶看着一张张凑在眼前的放大脸庞，忽然觉得烦躁，她摆摆手：“别问了，别问了，他和你们一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易铭听到房间外面的一阵窸窸窣窣，只隐约听到女孩的声音：“他和你们一样。”
他和你们一样。
这几个简简单单的字在易铭的脑海中无限放大，像是潭水中投落的石子，一层层细密的波纹在湖中心慢慢荡漾开来。
夕阳坠入远方的天际线，倾盆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泼下来，厚重的云朵从天空中压下来，天色愈加阴沉，像是酝酿着更大的灾祸。
偏房中央，灯火通明，小鸳和齐瑶并排坐，对面坐着齐凌、李景，其中李景毫不客气地拿着桌子上的糕点大吞大嚼。
“调查小分队正式成立。”齐凌站在板凳上高呼，“为了世界和平，为了南城的安全，一定要把怪物赶出去。”活脱脱一个病入膏肓的中二少年。
“第一步，刺探敌情，这就由齐瑶来负责吧，长着一副和蔼可亲的小脸蛋，再合适不过了。”
“你说什么！”齐瑶拍桌子怒视，桌上的瓷器茶碗叮当作响，纷纷怒斥。
“说你长得好看。”李景吧唧吧唧在一旁贴着耳朵解释。
“那你站那么高干什么？”齐瑶指着他继续怒斥大吼。
“站得高，个子就高，个子高，人们就得听我的。”齐凌站在圆木桌上指手画脚，“你别打岔，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惩恶扬善，一旦确定他的邪恶举动，我和李景就主动出击，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流水落花。”
他一边宣扬教化一边挥拳踢脚，瓷器茶碗晃荡着再次表示抗议。
“第三步昭告天下，这就麻烦小鸳跑腿了，把小伙伴召集在一起，告诉他们，本队长是如何一步一步英明神武地驱除邪魔。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解散。”
他扑腾一声从桌子上蹦下来，落地的瞬间摆了个完美的姿势。
“谁允许你当这个队长了，我才是队长好不啦！耀武扬威地说了半天……”李景脸色憋得通红，叉着腰怒气冲冲，“你这样做，简直就是目中……目中……”
“目中无人……”祝小鸳悄悄提示。
“对，目中无人！”李景骄傲地扬起头颅，昨天刚学的成语终于派上用场。
“当然是有能力的人做队长了。”齐凌挺胸抬头，转头看向身旁的两个女孩，一脸自信地说，“投票表决，谁票多谁当。”
李景袖子一抹，大脚丫一蹬，冷哼一声：“呼怕呼！”
真幼稚。
大概女孩在某个时刻会觉得男孩像一群未开化的猴子。
齐瑶摇摇头满脸黑线，站起来开始撵人：“走了，走了，姐姐我要睡觉了，小朋友们回家找妈妈去。”
祝小鸳附和说：“你们走吧，小姐真的困了，明天我们早点起来，一起去堆个大雪人。”
两个男孩互相白了一眼，又同时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走到门口，互相对着胸口撞，像两头抵角的小野牛。
齐瑶无语扶额，没过几分钟，祝小鸳也相继离开，世界瞬间安静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白光一片的大好时光。
齐凌和几个男孩早早地拎着工具站在庭院里。
万丈高楼平地起，齐瑶到的时候大雪人已经初具规模。
鼻子是早上从后厨里找到的半截胡萝卜，眼睛是遍地的黑石头，嘴巴是槐树的枯枝叶。
每次堆出一点，李景就急忙浇上水，而齐凌就拿着铁铲在上面狠狠地拍打几下，让它凝聚得更加结实。
“终于到最后一步了。”齐凌眼睛里放光，他把自己小时候练功用的木剑拿出来，把剑柄用力插在雪人的腰间。
“完成了！”
“起个名字吧。”李景建议道。
齐凌脱口而出：“就叫它大将军！”
“大将军？”
“我以后要当南城的将军，保护所有弱小的人，我的心愿是……”齐凌振臂一呼，一字一句地拉长腔，“天下太平！”
李景难得没有损他，反倒是希冀憧憬地说了句：“你当大将军，我就当军师！”他凝望着齐凌瘦小却笔直的背影，蓦地百感交集。
齐凌头都不回地嘲讽道：“就你，你这智商还没我一半高呢！”
李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火冒三丈地怒吼：“呀哈，我不说你，你反倒先咬我一口！”
说着就扑上去一顿胖揍，两人轰然倒地，激起千层雪。
李景在同龄人中属于人高马大的那种，体型压制，瞬间让齐凌动弹不得。
李景骑在他身上飞扬跋扈地叫嚣道：“我说齐大将军，刚才不是还挺能叫唤的吗？怎么现在不叫了。”
齐凌脸部憋得青紫，像极了一个熟透的茄子：“比我胖些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咱们站起来比剑术。”
“呀哈，小样还敢顶嘴。”李景双腿奋力一夹，“看我夺命剪刀腿，剪刀腿。”
齐凌奋起反抗，挥动双臂：“看我抓奶龙爪手，龙爪手！”
李景双臂张开着从空中跳起，大喝一声：“乌鸦坐飞机！”
齐凌使出一招：“猴子偷桃！”轻松化解。
李景：“冰火九重天之二龙戏珠！”
齐凌：“大宝剑锋从磨砺出！”
两人的招式不停变换，纠缠的身影就像草原上两头互相不服气的小狮子。
祝小鸳被两人精彩绝伦的打斗吸引，无心再做大雪人的装饰工作。
齐瑶也托着腮帮子大饱眼福。
打了半晌。
两人交织的身体中伸出一只断臂。
“停停停！”
“怎么这么快就求饶啊？”一边说着，李景一边卸下腿锁。
齐凌拍了拍胸口，一阵咳凑，说了句：“我才不求饶呢。”
李景双腿的肌肉再次绷紧。
“停停停，我承认你是军师了。”齐凌安抚道，“咱可不能内讧啊！”说完，便慢慢挪下李景的腿，“剪刀腿必须一致对外。”
齐瑶严重怀疑堆雪人只是他们所说的一个幌子，看他们华山论剑才是其主要目的。
“为了咱们的宏图大业，先来完成第一步壮举，军师意下如何啊？”齐凌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渍。
李景瞬间入戏，抚着并不存在的羽扇：“妙哉妙哉，将军且来说说详细的计划。”
齐凌积极配合他的演出，一把抽出雪人身上的木剑挥舞：“昨夜老夫夜观天象，黑屋星方向有一股大煞气，威震四海，孤凶八方。”
“那依将军之言该如何是好？”李景顺了顺空气胡须。
“咱们按部就班的一步步来，这第一步嘛……”齐凌一边说着一边略有深意地看向了齐瑶，“就由和蔼可亲来的齐瑶完成吧。”
看着那双狡诈的小眼睛，齐瑶不由得感到一阵由内而外的恶寒。
尽管办法很愚蠢，但在他们死皮赖脸的攻势下，齐瑶还是被劝服了。
她鬼使神差般站在门外，迟迟不敢敲门，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敲：“咚咚……”两声。
“咚咚……”又两声。
齐瑶声如细蚊地说了句：“打扰了……”
小小的身影慢慢推开年久失修的木门。
“吱呀……”
齐瑶第二次探身进入这个幽静的房间，还是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梁骨向上攀升，一点一点仿佛要冻结心脏。
视线投望过去，逐渐看清了房间的格局。
昏暗中一切物体都凹陷出模糊的轮廓。
而那个男孩，仍旧蜷缩着身子独自坐在空荡房间，背影漆黑如墨，像石雕般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浓烈的孤独感从看不见的四周喷薄而出，孤独得就像是独自活在没有任何生灵的古老星球上，连擦肩而过的流星也遗忘了他。
“咯噔。”齐瑶咽了口唾沫。
喉咙里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无限放大，她有点相信那个吃小孩的传说了，在光线投射不到的地方，恐惧感愈加浓烈。
齐瑶在一瞬间后悔了。
她鬼鬼祟祟地挪动着脚步，想慢慢退出去。
易铭侧过脸，轻轻地问了声：“谁？”
低浅的声音像一只小飞虫嗡嗡地飞过黑暗钻进她的耳朵里撕咬，齐瑶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咯噔”一下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咧嘴做出个尴尬的笑脸：“我。”
“齐瑶？”易铭的语调像是一下子欢快起来，他彻底转过身。
“对……对啊。”齐瑶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半晌，了无边际的沉默像空气一样弥漫在整个房间。
齐瑶脑子里凝成乱麻，不知该说什么。
你吃饭了没？
啊啊，太假了。
那该说什么？
齐瑶焦急得直冒冷汗。
随便说些什么也好啊……
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调查！
嗯，对，那就问调查的事。
齐瑶翻开铭记在心的小本本，看到了第一条，脑子一抽，不经思考般脱口而出：“你吃过小孩吗？”
声音出来的瞬间，她像风化的石头一样僵在原地，后悔如同潮水淹没头顶。
怎么办，我会不会被吃掉？
下一秒，却得到肯定的回答：“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