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瑶不知从哪里产生一种可怜的情愫,但只是一瞬,那种不可思议的情绪夹杂在单纯的脑海里,模糊到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回头看了看屋内,眼睛一亮,拖着床上厚厚的棉被不知轻重地披到他身上或者说是砸在他身上。
“呼,大功告成。”齐瑶双手合十,圆润的脸蛋儿浮现出虔诚的神色,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宗教话,“阿弥陀佛,贫道又拯救了一条生命。”
黑暗中易铭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身体格外温暖,体内有什么东西轻微触动了。
这次他没有做噩梦。
睡得沉甸甸。
有时候孤独的小孩,只需要有一个人不厌其烦地陪他说话,就觉得拥有了整个世界。
齐瑶跨出房门,没走多几步,两个熊孩子忽然从院墙角落里窜出来,齐凌拍下她的肩膀:“慈眉女侠,调查得怎么样了?”
“他是不是邪恶的怪物?专吃小孩的内脏?”站在一旁的李景说。
“他杀过人。”齐瑶平淡无奇地说。
“我的天哪!真的假的?!”两人同时惊呼。
齐瑶握拳在胸口,轻声说:“但杀的是坏人,和你们一样,是正义的伙伴。”
“喔!”两个男孩眼中闪耀着璀璨的星星biangbiang。
“我也杀过坏人呢,”齐凌拍着胸脯吹牛,“想当年,我齐大侠可是拳打江洋大盗,脚踢西海怪兽。”
“得了吧,吹牛都不打草稿,”李景挥了挥拳头,“我可是真揍过坏蛋的。”
“真好,我有你们这么强大的盟友。”齐瑶敷衍着说,“那麻烦你把小鸳叫过来,好不好?齐大侠。”
“又让我叫,”齐凌叫苦连天,“你这三天两头的变着法子不让她干活,管家又该训我了。”
“你是嫡系大少爷啊,谁敢训你啊,帮帮忙了。”齐瑶捶两下他的胸口,一副铁哥们样子。
“前几天刚训过。”齐凌伸出手掌,上面有几个不深不浅的红印子,他忽地一拍脑门,“对了,我记得偏房有个仆人,好像叫什么祝小鸯,和小鸳长得一模一样,以后让她代替小鸳干活不就行了。”
李景郁闷地说:“你笨啊你,她们两个是双胞胎,管家是一起买到府上的,又都是分开干活的,怎么顶替?”
两个人确实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枫树上两片相同的叶子,根茎相同,脉络相同,唯一不同的就是性格。
齐瑶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总是认错她们,和祝小鸳一起玩的时候,祝小鸯总是在远处呆呆地站着,齐瑶喊她过来玩,她就会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转身逃离。
她总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
齐瑶问小鸳原因,祝小鸳犹豫着说,她有些内向,孤僻,怕生人。
齐瑶说,那就更要喊她一起玩啊!
祝小鸳眼神躲闪着,她连忙说,没事,没事,有我陪着她呢。
心虚的语气像是在隐瞒着什么惊天秘密一样。
齐瑶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时间久了便习惯了这种关系。
那个时候,齐瑶为了避免尴尬不认错人,她和小鸳还发明了一句暗语。
鸳茶,鸯酒,喝哪杯?
如果是小鸳就会说,茶,然后俩人就会抱在一起转圈圈。
现在想来实在是可笑无比。
“算了算了,”齐瑶冲着齐凌摆了摆手,“不求你了,我去帮她干活,这样能快一点。”
“万万不可,你这被发现了可不是小事。”李景急忙说,“不能急于一时,等到你十四岁时,就能要个贴身丫环了,到时小鸳什么都不用干,天天陪着你玩。”
说这话时,一旁的齐凌已经走到远处。
“你走那么快干吗?”李景高声大喊。
“我去叫小鸳,”齐凌叹了口气,“咱们四人组缺一不可。”
齐瑶眼睛一下子亮了,笑了笑说:“大少爷怎么愿意帮忙了?”
“没办法,齐大小姐都不高兴了,小的哪敢不从啊。”齐凌吊儿郎当地晃着脑袋,高举手臂,露出红肿的手心说,“再说这事对于我齐大大大公子来说,还叫事吗?大不了再挨几板子!”
“装蒜容易遭雷劈的。”李景笑骂着追上他,一记手刀劈在脑袋上。
两个男孩一边大笑一边像疯狗一样追逐扭打。
厚重的棉袄滚在雪地,沾起白色雪花。
没有颜色的太阳透过云层,在男孩和女孩的头顶普照。
所有人的身体都淡出美好的影子。
雪白的土地上,他们十二岁的小小身影,硬生生拉扯到十八岁那么长。
万家灯火随着冷月高升陆陆续续的熄灭。
黑暗就像欲望无穷的人,一点一点地蚕食整个世界。
劳累了一天,人们披着厚绵被早早地进了梦乡,只有个别特殊店家生意还是那么兴隆,人群热热闹闹,络绎不绝。
偶尔在阴森街道处传来两三声打更人刻意拉长的难听嗓音。
南城北城区,李府。
近几年富裕的有钱地主,财路不明。
易铭今夜的目标。
杀手只需要知道目标相貌、身材一些外观形象和经常活动地点就足够了。
富丽堂皇的偌大府宅,在黑夜里却有些凄凉冷清的味道。
来回巡逻的家仆,晃晃悠悠、无精打采,逛累了便双手拄着杖棍打着哈欠聊会天,没有丝毫防范意识,毕竟几年了每个夜晚都是仿佛一个模样,只是今夜比以往好像还要冷上几分。
高地墙角下的一片黑暗忽然分离出一团小小的身躯,轻跃,悬空,跳转,踏雪而无痕,只是几步就到了府邸中央,月光下精巧的匕首泛着锋利寒芒,黑衣缝里目光炯炯。
“四十九。”易铭轻声默念。
匕首的第四十九条人命。
他侧身隐入黑暗,下一秒,出现在房间,呼,调整呼吸,心态平和,易铭看着桦木床上的三个人,三颗心脏,男人、女人、婴孩,取走最强壮的生命,寂静的黑暗里此起彼伏的轻微呼吸也显得格外刺耳。
心脏的位置、脖子的动脉,还是颅顶。
不想了,随便哪里都好,一瞬间而已。
易铭冷漠地看着这个有些略微发福的中年人,他的睡相真难看,就像一只流着哈喇子的笨猪,真傻,真笨。连要死了都不知道。
易铭高举匕首,蓄力刺出,没有片刻犹豫,朝着李府主的油脂脖子上一抹,感觉就像割着新鲜的肥肉。
“扑哧。”大量鲜红鲜红的血液从平滑的小口中止不住地往外涌,像小溪一样。
李府主终于醒了,却晚了。
他脸色苍白如纸,瞪着死鱼般的双眼,想要看清凶手,入眼却是无边无际的黑,他浑身颤抖,木床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吱呀”的喘息声。
易铭稳住他肥胖的身形,尽量不让他发出动静。
李府主嘴一张满口血,哽咽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扑腾几秒钟,死了。
棉被吸血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刚好把快要溢出来的血吸个精光。躺在尸体旁边的女人和婴孩儿安静地睡着。
什么也不知道。
又或许,只是假装不知道。
任务完成,和往常一样,没有意外也没有困难。
易铭把匕首在床单上擦了擦,放回腰间,转身,起步。
又忽然静止不动。
易铭敏锐的感官感觉到背后有道目光,他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要窒息般难以跳动。
果然,那婴儿嘟嘟囔囔地醒了,小模样白白嫩嫩,眼仁黑得发亮,睁着毫无丝毫威胁的小眼睛,惊奇地看着他。在他有限的脑袋里,猜不出这个低矮黑黑的东西是什么。
易铭发自内心的惊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波澜不惊的心竟然慌了,哪怕被虎狼盯着也从没这么心惊肉跳,那感觉就像小孩子做坏事被大人发现,但明明他才是那个大人。
那双天真无邪的眼仿佛看透了易铭惊慌失措的内心,不知为何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
甜得就像夏日的烈阳,仿佛再冰冷的东西轻易就能融化。
笑得他呆若木鸡。
易铭心里冒出一股很久很久没有的情绪,觉得很酸。
别笑啊,你爹死了啊,这傻小孩。你不该哭吗?
婴孩依旧直勾勾地看着易铭,仿佛在思考,这能吃吗。
别看我。
想报仇吗?
找我师父去,是他,是他指使我害死这个大胖子的。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有一部分责任,但也不是主要责任。
易铭回头逃避,又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女人那头的被子在微微颤抖,幅度很小,看得出她在努力压制着恐惧和悲伤的情绪,只是不知是恐惧多,还是悲伤多。
易铭攥紧匕首,手背上绷出白色的青筋。
杀不杀呢。
易铭向床铺慢慢前进,却又以更快的速度,逃也似的隐入黑暗。
杀手毕竟不是以杀人取乐。
只要没被人看到脸和身型特征也不想超额完成任务。
黑暗中易铭才觉得心安,黑暗才是最坚硬的盔甲。
呼,调整呼吸,心态平和。
我是杀手,杀人是我的职责。每次,易铭都要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