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下了很大的雨。雨声中,水夜很晚才睡去。她在想,这么大的雨,那张橘红色的告示一定会被雨水冲掉,上面的颜色也会褪净。这样想着的时候,非但没有觉得一丝轻松,相反,恐惧的感觉更重了。她又拨了几次袁青朵的电话,却一直关着机。
她真的在云城吗?如果是那样,自己一定得去寻找她。袁青朵是水夜最好的朋友,也是惟一的朋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虎穴。
因为失眠,水夜早上多睡了一会儿。起床后,她发现雨停了。她穿上衣服,跑到昨晚的那只花灯旁,看到花灯杆子上果然空空如也。昨天的一切如同梦幻。
然后,细心的水夜还是在花坛里找到了那页纸。那一定是被风雨吹进去的。她轻轻拾起那张纸,发现上面模糊一团,只留下浅浅的橘红色印迹。
又是一阵心悸与眩晕。这张纸虽然已经无可辨认,但却是铁的事实: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男子真的死了,就死在那个舞台上,死在魔术师荆井的剑下!他是一个活靶子!
可是,水夜又亲眼看到,那个人好端端地站了起来,而且还练习了一套拳脚,之后才离开舞台。有哪个被剑刺穿胸部的人还会那样生龙活虎?
脑子里面又一次短路。水夜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果皮箱里。
即使不是为了好朋友袁青朵,她还是要去云城,她要再看一次荆井的魔术表演,再看一次“妖手”的表演。这一次,她一定不能紧张,不能害怕,她要看出他的破绽,揭开“妖手”的真相!
水夜怀着复杂的心情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开往云城的汽车。四个小时过去,当她来到云城时,已经是下午五点。
演出晚上八点就要在云城大剧院开始了。不知道还能买到票不能?
还好,水夜赶到售票处的时候,尚有最后几张票没有卖完。
好奇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好奇的人都有闲余的钱买票看魔术。
有钱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有钱人都有足够的兴趣买票看魔术。
而买这张票,虽然要花去水夜大半个月的工资,但她并不心疼。当她将那张昂贵的票捏在手里的时候,觉得自己这样疯狂的行动,好像还有一层更隐秘的理由。
除了寻找好朋友袁青朵的下落,除了想揭开那个“妖手”里橘衫男人的死亡之谜,好像还有一层更隐秘的理由。
心里正迷惘着,忽然抬头看到了魔术团的巨幅海报。
海报上,魔术师荆井穿着不染一尘的白衣,手持宝剑,英姿勃发。洒脱而不失沉稳,桀骜而不失内敛。
水夜脑子中“轰”地响了一声。她站在原地看着荆井的海报呆若木鸡。——难道,这一层最隐秘的理由,是因为荆井本人?
水夜愣了一会儿,眼光离开海报,怅然若失地走开。一时间,心情竟然纷乱得难以把持。
水夜走了一会儿,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找了一家小餐馆吃了点儿东西。因为心情激动,吃得不多。然后,她提前一个小时便来到了云城大剧院的广场上。她想,袁青朵会不会来看演出?如果来,自己一定要找到她。
却是直到临开演两分钟,观众们基本上都已经入场,仍然没有见到袁青朵的身影。不过,也许是因为水夜中间离开了几分钟去洗手间。她匆忙奔去奔回的时候,还在自责喝的水太多。
刚才在小餐馆吃完东西,水夜买了一瓶冰镇的瓶装绿茶。水夜喜欢喝茶,却嫌泡茶叶太麻烦,所以喜欢喝这样的“快餐茶”。冰镇的,而且加了蜂蜜,在夏季里,喝起来更爽口,亦平息了心头的几丝焦躁。
而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瓶绿茶,错失了看到袁青朵进场的机会呢?可能会这么巧么?
终于入场坐定,眼光却四处遁循,扫描着观众席,试图找到袁青朵。然而只是片刻,开场铃声已经响起,灯熄了,观众席一片黑暗。
水夜暗中叹了口气。因为进场不允许带手机,所以她的手机已经押在了服务台上。水夜想到,袁青朵的手机一向不会关机的,为什么会长时间不开机?莫非是遭到了不测?不,不会的,去年她们去黄山旅游,每人都求了一只“平安符”,朝夕都挂在胸前,这只符会保佑她们都平安无事的。
这场魔术跟在青城看的那场大同小异。虽然是第二次观看,每套魔术的吸引力依然不减。水夜看得更认真了,却还是不解那些魔术的机关所在。有几次,她甚至有冲上场看个究竟的冲动,看那些道具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乾坤。
而这一次,她的注意力不仅在魔术上,还在魔术师荆井身上。上回在青城跟袁青朵他们一起看魔术时,袁青朵曾经几次跟水夜说荆井如何英俊,但水夜只是一笑了之,注意力基本都在魔术上了。但因为刚才在剧场外那张海报对她的冲击力,水夜情不自禁地把更多的眼光放在了荆井身上。
她在想,这个舞台上光彩照人,神秘莫测的魔术师,到底是正是邪?他在现实中又是什么样的?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终于又到了表演“妖手”的那一刻!
水夜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厉害了。荆井下场休息,又是一位主持人上场渲染气氛。多么相似的情景!之后会如何呢?会是荆井持剑登台,表演剑术,然后最后一招,宝剑所指的方向,出现一位穿橘红色衬衫的男人。
不!不!
水夜几乎要大叫起来。这绝对不可能,绝对是幻觉。
幻觉,真的是幻觉。闭上眼,甩甩头,再睁开,舞台上只有荆井出现,一身白衣胜雪,一把宝剑放光。却并没有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
荆井开始在观众的喝采声中表演剑术。水夜放松过后,暗自苦笑。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早已经死了,尸体被警方发现,拍了照片,贴了公告。那是真的。
那么,接下来出现的,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呢?也许还会穿着橘红色衬衫,但却是另外一个人?
正这么猜测着,荆井的剑术已经表演完毕。他收招亮相,突然一剑横空刺出,然后,宝剑所指方向,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真的是穿着橘红色的衬衫!
像是有霹雳在水夜头顶炸开。水夜的思维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了形。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犹如老僧入定。
然后,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一转向,面向观众。那是个身材粗壮的人,短发,粗眉,短须,一双鼻孔上翻,看起来有些凶恶。
水夜的额头上开始有大滴汗水沁出。她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却又不能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她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而当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被五花大绑,荆井手中的剑抵在他的胸膛上,准备刺下去的时候,水夜再也撑不住了,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12
水夜发觉自己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地面很潮湿,她全身被绳索捆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离水夜两米远的地方,一只黑漆漆的镜头正对着她,像是要把她一口吞没。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身上裹着一件鲜艳的橘红色衣衫。这橘红色刺强烈刺激到了她的神经。
天!我是谁?我在哪里?还没有来得及思索清楚这个问题,只见面前多出一个人来。那个人身材颀长,面容俊朗,身穿白衣,走近,手里忽然多出一把雪亮的剑。
荆井!水夜认出这个人来。这不是那个魔术师吗?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从青城赶到云城观看他的魔术表演的,现在怎么被捆起来了?
水夜惊慌地扭头,忽然发现小屋不见了,自己是被绑在舞台上,台下是黑压压的观众。无数双惊骇的眼睛对准自己。不,是对准荆井手中的那把剑!
他要杀掉自己!穿一身橘色衣衫的人,必将死于非命!就像那个伊拉克人质,就像那个面容凶恶的魔术师助手!
不容多想,荆井手中那把剑忽然向水夜刺来。在无数声尖叫,包括自己的尖叫声中,水夜全身抖动,用了惊人的力量,这力量来自自己的意志。时空变幻,水夜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睁眼,看到的却依然是荆井的脸!
水夜刚要再次叫出声来,却是发现此刻的荆井,他并不是舞台上那个优雅而诡异的魔术师了。此刻,他站在自己的床前,离水夜不过一米的距离,一双眼中全是关切,以及,一些令水夜不可思议的痛楚。
水夜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荆井却说话了:“你没事吧?是不是心脏不好?怎么会晕过去呢。”
水夜这才想起来,她在云城大剧院再度观看那场骇人的魔术“妖手”的时候,发现那个已经在青城死去的穿橘红色衬衫的人,再度出现在舞台上!
巨大的惊恐,使得水夜当场晕了过去。
而现在,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荆井居然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这里!虽然他对她十分关心,但水夜看到荆井那张英俊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水夜的嘴张了又张,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你杀死了他……是吗?”
荆井的神情有些奇怪。几秒钟后,他换了一个表情说:“是啊,我杀死了他,然后又将他复活。”
荆井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开玩笑的语气,可是他发现眼前这个漂亮却有些傻气的女孩当真了。她脸上本来是有一点红润的,这下面如死灰,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瞪着他,呼吸急促地重复着他刚才的话:“你杀死了他,然后又将他复活……”
荆井无措起来,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个被他吓坏了的女孩。父亲荆良死后的十年里,他过着近乎闭关的生活。除了读书,就是琢磨父亲留下来的绝技,并加以改良创新。惟一近距离接触的女性就是文澈了。在他的眼中,女孩应该都是像文澈一样,冰雪聪明,他说什么,无论用认真还是开玩笑的语气,她都明白,甚至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文澈都能领会他的意思。可是现在,他与这个陌生的女孩沟通起来显然极为困难。
正当荆井不知所措的时候,在病房外守护的助手走了进来。他走到水夜的床前,温和地说:“你看到的只是魔术表演。你也许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也许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但无论如何,只是我们的表演而已。对于我们的表演造成你的过度紧张,以至于晕倒,我们荆氏魔术团表示深深的歉意。我们会支付你的医疗费,并退还你的票款。荆井先生现在亲自来看望你了,希望你对这一切不要放在心上。”
水夜听懂了这位助手的话。荆井是一位颇有声誉的魔术师,自己只是一名普通观众。晕倒是自己太紧张,本与他无关。荆井能来看望自己,说明他本意善良。这样善良的人,又怎么能利用自己的魔术杀人呢?
这个时候,医生走进来。医生为水夜再次做了检查,说她已经没事了,可以随时出院。
荆井让助手留下来办理出院手续,自己离开了医院。离开医院前,他给水夜留下了自己的名片。荆井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大亮。可是,荆井却觉得,初升的红日在炎热的盛夏清晨,没有一丝温度。他周身发寒,那寒冷是从骨髓里冒出来的。
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文澈的身体一定也是这样冷。
他本来以为晕倒的观众是昨晚路灯下的那个女子,却不料是另外一个人。水夜,这个人与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却离奇。然而与他无关。
他在想,文澈现在在哪里?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让自己离文澈近些?找不到答案,于是,脚步痛苦且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