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的年纪,一眼便能看到自己人生的尽头,想来这样的生活虽然安逸,可是心中的无奈又能和谁人说起?
牛柏晔伸了个懒腰,用力把手指剩下的最后一点烟蒂吸干净。然后从不锈钢的操作台上爬下来,随手摸起个他刚才当枕头的葫芦瓢,朝着那香案旁边的两个大油桶走去。
今天白天第一次进后厨,我就被这两个硕大的油桶吸引。尤其是这桶里油黑发腻的不明液体,有几分像沥青,却没那么厚重。有几分像墨水,又比那黏腻。
“牛哥,这是什么呀!看起来好恶心。”
“咱们看着当然恶心,不过这些都是鬼魂儿最爱吃的东西,香灰油蜡汤,十分有营养。”
“香灰和油蜡,那怎么是这么个颜色?”
我还是觉得有些恶心,这两桶鬼魂最爱的宝贝,让我起了很大不适的生理反应。
“这你就不懂了。”
牛柏晔要个半瓢香灰油蜡汤倒进饺子盘里,又转身从香案下面掏出了一个大大的纸壳箱子。
纸壳箱子里装的是一些白白的,红红的软泥。
牛柏晔指着这些软泥告诉我。“蜡泥,都是白蜡烛和红蜡烛兑点蜂蜡化的。你别看那香灰油蜡汤恶心。都是苏老爷子自己用几十位中药勾兑的。苏家祖传的食谱,哪个鬼吃了都说好。”
我嘴角扯出一丝无语的表情。
“或许吧!估计等我到死的那天,也能觉得这一桶乌漆嘛黑的东西是极致的美味。想来苏老爷子他家还真是牛,什么都是祖传的!”
忽地,我产生了一种恶趣味。
“难不成那大波浪吊凯子也是祖传的?”
牛柏晔当时看了我一眼,随即我们两个人相视哈哈大笑。
……
牛大哥开始给我展示包蜡饺子,先把白色的蜡泥按成饺子皮儿大小薄厚。里面再铺上一层红色蜡泥,模仿嫩红色的肉馅儿。最里面便是舀上一勺香灰油蜡汤,模仿饺子的油脂和增进味道。
“哎!小王儿,你别光站着看呐。帮忙赶紧包几个,把你那小朋友喂的饱饱的。”
我只好不情愿的跟着上手,蜡泥的手感好像小时候玩的橡皮泥,软糯顺滑,有股淡淡的胶皮味儿。
一个元宝饺子包好,模样晶莹剔透,透明的白色蜡皮儿里隐隐的透着肉红色的内馅儿,不仔细看,倒真的跟我们吃的水饺一模一样。
顷刻间一盘儿饺子包好,牛柏晔在饺子盘的夹层里放上一小粒儿蓝色的,圆柱形的,没有味道的燃香。伪装出热气腾腾的模样,没想到这给鬼魂吃的食物,还摆弄得如此精致。
我将饺子端到前厅,小宝子正在用我的手机看《猫和老鼠》,我记得这还是我小时候看的片子,Tom永远战胜不了Jerry,就像人注定逃不过死亡。小宝子乐的眉毛弯弯,双眼勾成了两抹月牙。
“饿坏了吧!别光顾着看手机,吃饺子了。”
我把蜡泥饺子放到小宝子面前。小宝子盯着这一盘皮儿薄肚大的蜡泥饺子,喉咙里咕嘟咕嘟的咽口水。
“泽翰哥哥,这饺子真香。”
“是嘛?哥哥亲手包的呢!你可要多吃一点。”
看来这人和鬼果然不一样,我明明闻不到半点味道,可是但凡来到这里的鬼魂,都对这盘蜡泥饺子垂涎三尺。
我从餐桌上拿了一双一次性木筷递给小宝子,“要不要蒜酱?争取把它们全吃光,吃饱了我好送你上路。”
小宝子摇摇头,已经迫不及待的用手抓起饺子往嘴里送。
“真好吃,比妈妈包的还香。”
污黑色的油汤从小宝子的嘴边溢出,我的心里泛起微微的凉意。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整整一大盘子的蜡泥饺子被小宝吃的一个不剩。
“泽翰哥哥,我吃饱了!”
小宝子向我展示他吃空的饺子盘儿,盘子夹层里的燃香还没有熄灭,依旧滚滚的往上冒着白色的烟气。
“嗯。”
我默默点头,然后从后厨找了一双破旧不堪的棉拖鞋,给小宝子那双医院的薄底儿拖鞋换下。
听说黄泉路上冷的很,这孩子活着的时候已经承担了太多的病痛与肉体折磨,最后一程路途,我还是希望他能饱饱的暖暖的走过。
牛柏晔告诉我,出了黄泉饺子馆儿往右拐,在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上,能看到一束隐约的黄色光亮。那就是鬼魂们要走的黄泉路,我把自己的衣服让小宝子穿上,拉严拉链,给他扣上自己的耐克鸭舌帽。
“小宝子,哥哥带你去找妈妈。”
小宝子傻傻的憨笑,将他那一双小小冰凉的手递给我。
我牵着小宝子,走出黄泉饺子馆儿。来到了三岔口的红绿灯旁。
果然,就在往右行的不远处,隐隐约约能见到一束浅黄色的光。
我屈膝蹲下,摸着小宝子惨白的小脸儿。强忍住内心的酸楚,骗他说:“哥哥还要上班,只能送你到这儿。看到这束黄光了吗?一直向前走,妈妈就在前面等你。”
小宝子眨着星星似的眼睛,向着那束光亮满怀憧憬。
“泽翰哥哥,我感觉我的身体特别轻松。我是不是病已经好了啊?以后是不是就不用住院了?可以跟妈妈回家,可以跟小华他们去海洋馆看海豚表演,小华说,海洋馆里的海豚可大了,还会咕叽咕叽的叫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解释,这孩子对未来是如此的满怀希望。却不知,他此刻的轻松,是因为他已经走完了这痛苦不堪的一世。
不知不觉,我的眼睛下起了雨。
“对,你的病已经好了!以后再也不会有痛苦。往前走吧,不要回头,妈妈就在前面等着你,海洋馆,海豚,小朋友们都在前面等着你。”
“嗯。”
小宝子坚定地点点头,冲我摆摆手,最后露出了一口灿烂整齐的奶牙。
我目送着他一步一步的离开,就在那束光亮的最尽头,一团漆黑色的迷雾将他包围。那应该是黄泉彼岸吧。我的心脏缓缓抽搐,面对生离死别,原来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在原地驻足了片刻,天空上淅淅沥沥下起了毛毛雨。
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我内心的悲伤被这突如其来的寒冷渐渐冲散。
……
转身往回走,我突然发现四周好像变了模样。
黄泉饺子馆儿明明在中心医院斜对面,因为医院的特殊性质,所以旁边街道的路灯一般都是灯火通明。
方才我送小宝子出门时,街边的路灯明明也是亮着的,怎么突然间,此时此刻,我的四周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靠着记忆摸索,往前走了十几米,按理说一拐弯儿就应该是饺子馆。可是,待我从街边转过去,看到的仍是漆黑一片,仿佛陷入了一个没有光亮的迷宫。
我的心突然慌了起来,现在是凌晨3:00多钟,正是鬼魂出没的时间。难不成,我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了?
我曾在恐怖片中看到过,鬼打墙就是人被鬼魂控制了大脑,在深夜或郊外时,找不到路,陷入困顿,无论走多远,其实都是在原地打转。
这种情况我自然是第一次遇到,不过还好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够多,这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我都已经不再大惊小怪。
我连忙深呼吸,控制情绪,让自己不要害怕。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儿应该就是大声呼救,看看牛柏晔能不能听到,赶过来救我。
我调整呼吸,气沉丹田。猛的吸了一口气,扯开了嗓子,像杀猪一样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