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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五日不休的暴雨打蔫了幽都山上的每一片叶子,原本的山泉溪流早已灌满雨水,数条巨型瀑布自山顶飞流直下,冲击而来的水流足以在长林丰草间形成巨大的山塘,非但草木受了涝害,山中大小妖兽精怪们都被折腾得够呛,负伤的负伤,受损的受损,个顶个的苦不堪言。

虽未进入过凡间,但妖众已然向误入山中的凡人习得了一些人众的姿态行为——十余片巨大的芭蕉叶下,一众尚未能化形的小妖精团团围住中心穿着一身荷绿色衣裙的少女,手舞足蹈。

少女一脸天真,头上绾着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绿檀发簪,身上的衣衫样式虽然普通,但近看那暗纹层层叠叠,却有如鱼鳞波光闪动。她名唤沄惜,自她有记忆起便一直生活在幽都山,至今从未离开过。

人间的言辞是不足以形容她的容貌的,只能说她的容貌放在何处都极为出挑,最为奇异的是,她明明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面目,周身气质却像清浅月光那样柔和宁静,竟与应烛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应烛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味道。

她耐心地看着小妖众们用一切方法比划着暴雨如何如何影响了它们的生活,它们还不会人言,更没有通用的妖众语言,虽然语焉不详,但沄惜却心中了然。

小妖众们多少也明白此为异象,多方打听,得知罪魁祸首正躲在幽都山上方的那一大团乌云之中。

沄惜倒不爱管闲事,也没能力管闲事,只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看着小妖众们遭此劫难,终是按捺不住,在第六日直奔颜色最深、雨量最大的那一朵乌云而去。

那团接近墨色的云朵里闪烁金光,忽远忽近,不像是平常云中雷电的样子,再靠近些,才看清了在云间上下腾飞、张牙舞爪,极其威武又自在非常的金龙。

沄惜从未见过龙。

此时她只觉得那身金色鳞片比山中最漂亮珍贵的宝石还要闪耀,就算和星月、太阳相比,也毫不逊色。

她仰头站在原地,竟看得出神,一双极漂亮、顶纯真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直盯得正在云间作怪的金龙也有所察觉,立刻向这六日来见到的头一个可能与他交流的小姑娘疾冲而来,立威般绕着她转了数圈才落地。

可沄惜非但不害怕,反而觉得十分新鲜,阴天里星星点点的光芒被金色鳞片反射,金龙周身熠熠生辉,不可逼视。如同受了蛊惑般,沄惜不自觉地伸出手指,想触碰长长的龙须。

金龙骤然张开巨口,冲她大声嘶气,她被吓得后退了半步,却又能感觉到金龙似乎并无恶意,很快又靠近了些,目光好奇又警惕,声音清脆问道:“我叫沄惜,你是谁?如何到幽都山来作乱?”

金龙似是打量了她片刻,也化作少年形象,模样分明是龙众少主孟章,只是较在龙宫里时憔悴了些、沮丧了些。

至于他为何要做出如此“暴行”,折磨山中生灵…公平些讲,责任也并非全在他身上。

由于孟章一路上废话连篇,应烛不胜其烦,便以术法加快了速度,以孟章的修为在云间穿行本应如鱼得水,但快到移步换景的地步时,风与云间细微雾滴便成了锋利细刃,恨不得将他周身龙鳞片片剥落,刮得孟章七荤八素,连他们何时落地都不晓得。

应烛一到幽都山的地界就将他扔下后独自去了,说什么有事可去找沄惜,却不曾提过沄惜是谁,身在何处。

幽都山规模极大,灵气异常充沛,许多或善或恶的精怪皆有意无意地释放种种阵法,故而一旦在其中失了方向,走上十天半个月都难以脱困。应烛那般超然的存在自是不会顾及这些细节,口中说着让孟章去找沄惜,却将他放在幽都山极北之处,沄惜与一众小妖的活动范围又偏巧是山的南边,自然是找不见的。

孟章置身浓雾之中,毫无头绪地找了几日,郁闷又暴躁,可选的发泄途径却不多——大肆摧残山间植被只会削弱幽都山的灵气,更不利于他找那什么“沄惜”,于他而言也是百害而无一利的,故而龙众少主只好以生来就熟练掌握的法子纾解烦躁情绪——布雨。

不过个中缘由不足与外人道,道来更是会丢了龙众少主的面子,故而这几天的经历十有八九将成为一段秘辛。

如此,也难怪终于找到沄惜时,孟章脸色不大好看。

“你就是沄惜!应烛让我来找你。”他自报家门后说。

沄惜虽一时想不起师尊曾提到过孟章,但在听见“应烛”这个名字时就放下了警惕,姿态放松了下来,追问道:“这些天都是你在云中布雨吗?山中生灵叫苦不迭…”

“哦,真是对不住。”孟章不耐烦地说:“是应烛让我解解山中暑热,一时失了手,有些过头。”

沄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仍心心念念着适才看见的金龙真身。

“你又是何身份,应烛竟会将你养在幽都山?”孟章上下端详着沄惜,心中纳罕,这该不会是应烛的私生女吧?

“我就是在幽都山长大的,没什么特别的身份。”沄惜浅浅笑了笑,自觉承担起了照顾孟章的责任。“北边不太平,你随我去南边住下吧。”

孟章一口应下,趁机打探道:“你与应烛是何关系,你可知他离开幽都山后去何处了?”

沄惜思索片刻,说:“我无父无母,是师尊将我抚养长大,只是师尊的行踪,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沄惜并非不愿意告知孟章,而是她当真从不打探这些事,她觉得,她根本无权过问应烛的私事。

沄惜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法力低微的鱼妖,从她懵懂有意识起,便生活在幽都山中一个小小的池塘里,说来奇怪,池塘中只有她一条鱼,应烛是这个池塘的主人,别说这个小破池塘了,就是整个幽都山都属于他,所以沄惜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的主人也是应烛,那时的应烛经常绕着池塘散步观赏荷花,沄惜在水中也紧靠岸边追随着应烛的身影。

孟章仍不死心,一路上接连问了七八回与应烛相关的事,又旁敲侧击从一切可能的角度打探着如何离开幽都山——他早就发现幽都山有结界,且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沄惜一一摇头,虽觉得他问的话实在有些多,又有些奇怪,但山中的小妖众大多未开神智,日子总是重复的,就是憨直如她也难免觉得有些闷了。如今有个话多的来了,倒可以解解闷,不是什么坏事。

幽都山的每一棵树她都认识,轻车熟路地领着孟章在密林中穿行。

他们最终停在南边的竹屋前,数十只小妖众突然从各处蹿出来,又团团围住了生面孔。

“你们就住在这…屋子里?”孟章满脸鄙夷,差点脱口而出“破屋子”。

沄惜点点头说:“这是师尊的住处,山中只有这里造了正经房屋。”

她将门打开请孟章进去,十分贴心地让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小妖众离开。“它们没见过你,才会这样,你不要见怪。这些小妖虽未开神智,心性却都是不坏的,相处久了你便知道了。”

“我倒不意外,你们山野之中出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妖众很正常。”孟章补了一句:“随便从锦渊抓只虾兵蟹将,眼界也比它们要高十余倍。”

沄惜蹙眉道:“锦渊是什么地方?很多妖众么?”

“自然是我住的龙宫,那雕栏玉砌,一切用料皆是上乘,世人千金难求的夜明珠到处都是…一时间也说不完,你若有机会见上一见,大抵再也不肯回这荒山野岭度日了。”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继续说:“可惜,只怕你没机会去,幽都山的结界连我都破解不了,更别提你了。”

孟章话里话外全是炫耀,隐约还有引诱她去破山中结界的意思。

沄惜眼中心中却都只有憧憬,只觉得孟章描绘的地方美轮美奂,看向孟章的眼神中带着丝丝光彩,再开口时语气里的赞叹十分明显:“原来你生长在那般地方,怪不得鳞片金光闪闪。我虽没见过你说的夜明珠,但见过山中万千星辰在夜幕上闪烁,却觉得何种宝物都难以和你的金鳞相比呢。”

孟章脸色又难看了起来,沄惜不知道在龙众之中,以象征着青龙王的青色鳞片才是最为尊贵、被认为最美丽的,越夸越兴奋了:“我原本是想去找你理论,让你不要再布雨了,可看见金色的龙在乌云里飞舞,我就什么都忘了,我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景象呢!你明日还会化作那般模样吗?”

“不会。”孟章语气冷硬,周身逐渐凝起了生人勿近的气息。然而就在这时,龙众少主的肚子极不给面子地叫了起来,在安安静静的竹屋内响了好几次,什么气势都烟消云散了。

沄惜立刻会意,站起来道:“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说罢,也不等孟章回应,她便洗手作羹汤去了。

山里能吃的东西自然比龙宫的要少,再加上沄惜从来不忍心伤害小动物们(因为她自己也是小动物呀),应烛大神用不着吃饭,她乐得只备了些蔬果菌菇。

他捡了些新鲜的,在膳房中忙活了小一刻钟,便将一碗缀着蘑菇青菜的素面端到了孟章面前,碗中飘着奇异的香味。

孟章看了眼,有些嫌弃。沄惜不觉有异,她正靠在窗边,对外头蹲着的小妖说着些什么。

“真是你做的?”

沄惜答到:“面吗?是我做的,不合口味么?”

孟章眼神古怪,摇了摇头。

碗中的面量足够沄惜吃一整日,他考虑到孟章不知多久没吃过东西了,因此多做了一些。果然,孟章三下五除二却已经吃完了,令沄惜十分欣慰。

“太好了,”沄惜笑起来,又是那种讨喜的笑容。“我很喜欢做吃的,但自己的胃口太小了,师尊也不怎么吃,偶尔才尝尝我的手艺,他也夸过我做的东西好吃,我以为他是哄我的,现在看你也爱吃,我就放心了。”

“是我太饿了。”孟章挪开眼神,却没错过碗里最后一口汤,出口的话毫无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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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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