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聿锦是直到周五晚上才发现顾皙的家和他住得不远。
那天他差不多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取了自行车却不想太早回家,在路上磨蹭了半天,路过一条必经的小巷时看到顾皙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
虽然只是幽暗路灯下的一个茕茕背影,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把他认了出来。
他看到顾皙走到一个院子前,打开门之前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红砖垒成的院墙挡住了他的身影,肖聿锦却很快听到他明朗却又透着几分担忧的声音。
“妈,你怎么还没睡觉?又等我呢!”
这时候的声音,又是和在学校里判若两人。
肖聿锦在院墙外停下,一道有些疲倦的女声传来:“睡不着看会儿电视,累了吧,妈包了饺子,你最喜欢的芹菜猪肉馅儿的,给你煮几个吃好不好?”
院墙不算高,肖聿锦稍稍踮起脚尖就能看到屋里的情形。
“我不饿,留着明天再吃,陪您看会儿电视。”顾皙搂着顾曼的腰,头挨着母亲的肩膀蹭了蹭,舒适惬意地靠在母亲的肩膀上。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肖聿锦却猜的到,那一定是和在学校里截然相反的表情,就如同他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个模样。
母子相依的画面有些刺眼,他抿着嘴唇收回视线,脚踩踏板骑了出去。
他现在的家是一栋欧式风格的三层小楼,是许灵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周围没什么住户。楼有些年头了,院子里的灯时不时失灵,肖聿锦也懒得开手机照明,摸黑打开院门走了进去。
推开屋门,客厅里也是不出意料的一片漆黑,他莫名地就想起几分钟之前顾家暖黄的灯光和母子相依的画面。
他去摸开关,开关居然是开着的。
许灵听见响动打着手机照明从卧室里走出来,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家里停电了,乌漆麻黑的我一个人到现在都睡不踏实,上什么晚自习,九点下课十点半才回来?不行晚自习就别上了,在家里学不也一样?还能给妈做个晚饭,你不知道我这一天天的都吃了什么……”
肖聿锦打开手机手电筒,走到电闸前,把跳了的闸推回去,客厅里的灯顿时亮了起来。
许灵愣了愣,说:“啊,是跳闸啦?这什么破电闸,你早就应该跟我支会一声,害我一晚上担惊受怕的。”
肖聿锦没说话,走进厨房里打开冰箱。
冰箱里几乎没什么食材,除了鸡蛋,唯一的一点青菜还是他上周末买回来的,冷冻室里也是空空如也,还剩一条上周买的没来得及做的鱼冻在里面。
许灵见他回到家一句话没说,皱着眉追进来。
“你是不是也烦我了,啊?”许灵质问。
“没有。”肖聿锦冷冰冰地说。
沉默在本该是最亲近的母子二人之间流淌,气氛诡异。
许灵突然就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和你爸一个德行!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啊!”
肖聿锦没了耐心,放下手里的青菜,洗了手走出厨房,上楼回到卧室里关上了门。
隔着一层楼仍能听到楼下许灵呜呜的哭声,他衣服都没脱就躺上床,掀起被子盖过头顶,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却仍旧不死心地往他耳朵里钻。
许灵和肖辰刚认识的时候,肖辰不过是一个在派出所混日子的片警,无意中帮许灵抓了个小偷,从此攀上了许家,一路高升,到后来连岳父都要看他脸色。
肖聿锦从记事开始,肖家就不太平,即使在外界看来肖家夫妻恩爱母慈子孝,实际上到底是什么样只有肖家自己人清楚。
肖聿锦七岁那年肖辰带了个八岁的孩子回来。
私生子居然比肖聿锦还大,可笑不可笑。
肖辰给肖聿宁改了身份证信息,对外的说法是肖辰和许灵当年生了一对双胞胎,被人偷偷抱走一个,几经辗转才找回来。
肖聿宁的出现让原本就不和睦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许灵得了抑郁症,每天神经兮兮的,从去年开始吵着闹着要离婚。
不管肖辰私心愿不愿意,这婚肯定不能离,许灵又提出分居,肖辰同意。
许灵母亲早逝,父亲也在几年前病逝,肖辰以许父病逝为契机,对外称许灵经不住打击因此得了抑郁症,这次许灵提出分居,就以送她回老家疗养为由将许灵送回宴城。
肖聿锦怕许灵想不开,也跟了过来。肖辰也没说什么。
毕竟肖辰从来不在乎他。
毕竟他有肖聿宁就够了。
脑海里闪过顾曼的一角碎花裙,他记得很小的时候,许灵也曾经这么温婉过。
然而肖辰和抑郁症却让她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人。
周六一大早肖聿锦就接到了肖聿宁的电话。
其实他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感情还算不错。肖聿锦和肖聿宁在某些地方真的很像,不只是长相相似,他们都是比较早熟理智的那类人。
上一代的那些恩恩怨怨并没有成为他们迁怒彼此的理由,孩子无法选择出身,十年的相处,两人即使不能说像那些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一样没有丝毫芥蒂的亲密,但也算兄友弟恭。
“小锦,起床了吗?”电话里传来肖聿宁带笑的声音。
肖聿锦正刷着牙,即使被叫了十年了,他对“小锦”这个名字仍旧不太能接受,闻言只是“唔”了一声。
“我现在在宴城,你起了等下过来找我吧?”
肖聿锦吐出嘴里的泡沫:“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连夜飞过来的,你那边我不好过去,我现在在泰康酒店,离你那里不远,早饭没吃的话一起吃吧?”
肖聿锦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随便冲了个澡套了身卫衣抓着手机和钥匙下了楼。
许灵还在睡,肖聿锦在电饭煲里煮上粥,用蒸蛋器定时煮了唯二剩下的两个蛋,给许灵留了张字条就出了门。
这一带还没开发,出租车是打不到的。肖聿锦搭上公交车,半个多小时后到了泰康酒店。
肖聿宁在酒店大堂里等他,两人心有灵犀地都穿着卫衣,肖聿锦是一身黑,肖聿宁是一身灰,两人年纪相仿长相又酷似,外人看了还真像双胞胎。
肖聿宁带着肖聿锦去二楼的自助餐厅吃早餐,两人拿了些东西坐下,肖聿宁问:“来了一个周了,还习惯吧?”
肖聿锦点了下头。
肖聿宁从自己盘子里夹了一根香肠给他:“多吃点,瘦了。”
肖聿锦抬头看着他:“怎么突然来了?”
“想你了啊。”肖聿宁笑着说。
肖聿锦没接话。
吃完早饭肖聿宁让肖聿锦带他出去转转,肖聿锦也才刚来没几天,对宴城好玩的去处没什么概念,就带着肖聿宁去了他上次逛过的商场看了场电影,出来后肖聿锦看到了许灵打来的十几通未接电话。
肖聿宁瞟了一眼:“你先回个电话吧。”
肖聿锦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他关了机,把手机丢回口袋里。
肖聿宁见状叹了口气。
两人从商场出来随意走着。
宴城是个生活节奏很慢的小县城,离开商场没多久,街道上就几乎看不到什么私家车了。
路不算宽阔,两边种着香樟、广玉兰和法国梧桐,低矮的建筑上到处都是岁月的痕迹,四周安安静静的,天空湛蓝,云层分明,空气也很清新。
两人走过一段路,肖聿锦在一处有些破败的小公园里看到了顾皙。
顾皙正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架着画板,左手捧着调色盘,右手拿着油彩笔涂涂画画着。
他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卫衣,卫衣帽子戴在头上,他时不时抬眼看向公园里的假山和凉亭。
除了动作着的右手,他几乎算是静态的,眼神柔和而明亮,又是另一种和平时大相径庭的模样。
肖聿宁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肖聿锦,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顾皙:“你认识?”
肖聿锦将目光调开,没说话。肖聿宁突然大步朝顾皙走过去。
顾皙正垂着眼调色,忽然一道阴影笼罩过来,他吓了一跳,直觉是碰到找茬的了,心想自己特意选了这么个偏僻的小公园,都躲到这里来了还会碰到那帮人?抬起眼,却看到他的新同桌正微微弯着腰笑吟吟地看着他。
顾皙诧异地睁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