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谁？”老者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枯木。
两人惊魂未定，平稳呼吸看着眼前的人，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老人，那老人的脸上没了刀尖划痕，那只是年迈的皱纹，油灯照耀着的脸庞变得和睦，刚才看到的情景仿佛如幻象一般，那狰狞的面孔像两人的幻觉。
“你们，来这干什么？”老者又问出一个问题。
许念之和柳珏相互对视了一眼，皆有一丝心虚，无论怎么看都是荒废的宅子，却没想到还有人居住。
“我们，我们。”柳珏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许念之。
许念之颔首，对老者行了个礼，直起身对老人恭敬的说道：“深夜打扰请见谅，我们听闻此宅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事，若老人家常住在这，可发生过什么？”
刚才他探查过老者气息，身上无鬼气却也能看出老人家身体并不好。
“你们是……修仙的？”老者转过身，提着油灯颤巍巍的行走着，那摇摇欲坠的背影让人想上去扶一把。
两人慢步诚恳的跟在老者身后。
那油灯的灯壁锈迹斑斑，投射出的灯光暗黄，但在这黝黑的大宅中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两人跟随老者进了一间小屋，屋子内的摆设简洁单调，对着月亮的地方有一扇窗，窗台放着一盆花草，房内没有灰尘，空气中还多了些花草的清香。
这间小屋大概是这栋大宅唯一打扫过还有人住的地方。
老人颤巍巍的将油灯放在桌上，又坐到床上看着这两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许念之和柳珏也自知自己不对，规规矩矩的并排面对老者站着，仿佛做错事的孩子随时等待着被谴责。
老者轻轻的叹了口气，慢悠悠说道：“你们应该也是被吸引过来的，猜想你们应该也无恶意，你们先坐吧。”
两人弯腰双手做了个礼。
“你们是想问，这宅子怎么荒废了还住人吗？”老者看着对面的柳珏和许念之，他的眼中没了光泽像蒙着一层纱，老人又说：“是想问，为什么宅子只剩我一个？还是问，为什么邻居忌惮畏惧这宅子？”
柳珏狠狠点了头，许念之说道：“是，请老先生告知。”
“唉。”老者那双眼珠暗淡的双眼看向窗户，“我从小便住在这宅子，邻居害怕这宅子，大概就像外面说的闹鬼吧。但我一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离了这宅子我又能去哪？”
老者看着面前的两张年轻面孔呵呵一笑：“出去乞讨吗？”
“不！我们绝没有这个意思！”许念之皱眉，解释道，“我们只听这的居民说宅子发生过不太好的事情，我们……”
老者打断道：“邻居都说这闹鬼，但我离了这儿又能去哪？”
两人听到皆是有些纠结，确实如老人所说一般，到了老年依然孤苦无依，离了这闹鬼宅子怕是没了庇护，早晚一天饿死街头，尸骨未寒，好心却办了坏事。
柳珏问道：“那街坊邻居知道老先生还住在这里吗？”
老者抿抿嘴唇没有回答。
“那这宅子死过人吗？”许念之双手又做了个礼，“我并非冒犯之意，若是……若是老先生被恶灵纠缠，我们可以献出微薄之力。”
老者又笑了几声：“若是被恶灵纠缠也早死了，而且我都是一个身子入土的人还怕些什么？”
许念之咬咬唇，踌躇道：“我还想问，这宅子……”曾经发生过何事。
老者慢慢的低下头，暗黄的灯光包裹着他苍老瘦弱的身体，沉默了许久后，老者说：“我只记得，我回来时宅子就变了，那时候已经死人了……”
伴随着苍老沙哑的声音，尘封在脑海中的回忆一阵阵涌上，老者的鼻头逐渐泛出酸涩感，若他们再仔细看看，或许能看到老者眼中那闪烁的泪光。
屋子里飘着一股清淡花香，莹莹絮绕在人心头。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再多说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死亡的危险会让人陷入恐惧，若再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宅子里的人大概都跑完了。
最后两人在老者这里蹭了一晚，给他们的那间屋子灰尘落了厚厚一层，看起来久不住人，开始柳珏偷懒，用风诀吹走屋内灰尘，结果风一吹，尘粒便飘在空中，呛得两人跑出了房门。
柳珏在门口看着许念之尴尬的笑笑。
花了点功夫，两人才收拾完。
这屋子应该是下人的住处，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跟一把椅子，除此之外便没了。
许念之摇摇桌子，应该还能支撑，对柳珏说：“师弟睡床，我打坐。”
柳珏一听皱起了眉，满脸写着不满意，走过去拉住许念之的手腕将他往床带。
“我们都跑一天了，那么累就不要打坐了，一起睡床。”柳珏按着许念之的肩膀将他按坐在床上，“床虽然小了点但是挤挤还是够的，师兄莫要再拒绝！”
许念之无奈一笑拍拍柳珏的手背：“那上来吧，你睡里面。”
“不行！”柳珏拍拍许念之呆然的脸颊，“师兄睡里面，快快快，累死了。”
许念之勾唇一笑躺到墙壁旁对柳珏说：“没大没小。”
两人合衣躺下不再有动静，今天跑了整个镇子搜查各处异状，大概真累着了，刚闭上眼没多久，便都觉得眼皮子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模糊，呼吸变得平稳，恍惚中，脑海里似乎出现了许多画面。
有一女子站在院中，轻抚着院中草木，嘴里轻哼着悠扬小调，神色温婉岁月静好，忽然白光一闪，女子的身旁多了一男人，两人在书桌前吟诗看画，待到天色已晚，女子靠在男人怀里羞涩的说道：“君出行千里……”
最后那句话听得模糊，柳珏便被吵醒。
“快快快！！！”
“快把东西都丢进去！！！”
“利索一点！乘天还亮着赶紧烧了走人！”
闹闹哄哄的声音将柳珏吵醒，脑袋清醒后，所有的吵闹声越发听得清楚，隐约还听到了杂乱的跑步声，还有东西错乱落地的声响。
旁边的许念之还闭着眼，柳珏揉着头拍拍还在睡的许念之然后起身走出了屋子。
“你们在磨蹭什么！！！”
“再磨蹭不要命了吗？！”
“真的要烧吗？”
“要不要烧不是都已经烧了吗！怎么？你不想摆脱这种折磨人的生活吗？！”
“可是，我们若烧了这宅子怕是会遭到报复的！”
柳珏下了床只觉脚下步伐漂浮，脑袋一阵阵泛着沉重，似乎被装进去了很多东西，但是一件事也想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出了屋子后走到什么地方，在看到眼前那落霞般烈火时，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这里的居民竟然放火烧宅子！
熊熊燃烧的大火像是连接了天空，滔天热烈的火光震撼人心！
他像被包裹在火海中，眼前除了怒火再无其他。
柳珏来不及多想便双手结印行术法，他没想过这么做会怎么样，在山上时师傅跟他说过，以他的道行根本用不了高阶术，但他想到了这宅子某一角落的那个老人，守了这宅子一生。
脑中画面闪过，他明白了为什么脑袋会觉得沉重，他做了一个梦，他想起了来那句话‘君出行千里，勿忘妾思忧’如此浓烈的情感怎会骗人？
他不忍心。
柳珏眼神坚定的说道：“借雨神之力，为此场火难降雨！借力者愿以生命心头血献祭。”
他的双手快速变化咒术法，大吼道：“降雨！”
“噗……”那两字出口的同时，柳珏便口吐鲜血，鲜红的血液喷溅在他结印的双手上，还有他那洁白的道袍，那血，染红了他的嘴唇。
见迟迟未下雨，柳珏额头已经出了薄汗，他怕就如师傅所说，他的道行太浅，根本驾驭不了高阶术，怕是耗光了自己的性命也求不来一场雨，求雨，又谈何容易。
眼前的火还在滚滚燃烧，柳珏的心中有了一丝慌乱，若真……未求到雨该如何。
烧了这宅子，一切的过往都能埋于地底吗？地下的恶鬼又真的能安息吗？
柳珏想不明白，平稳气息后双手重新结印再次求雨，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他的脸皆有液体划过的触感。
许念之从远处跑了过来，看着自己师弟七窍流血的模样皱紧了眉，不可置信的问：“你在干什么？求雨术会让你丢了命你知道吗？”
许念之紧皱眉，平时温婉的人脸上已经出现了怒火还有那不加掩饰的难过，而他却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不能打断。他生气柳珏的鲁莽，他也恨自己睡的太沉，若他再快一些，定能阻拦到小师弟。
“师兄……”柳珏扯起嘴角笑笑，动了动嘴唇话还未开口，有什么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的砸在了他的脸上，柳珏抬起眼，视线被降临而来的磅礴大雨遮挡了视线。
这场雨，来之不易。
柳珏终于松了口气，伸开手掌接住透明的雨滴，雨水冲刷他的血液，染红了他胸口前的洁白道袍。
“你疯了吗？”许念之紧紧捏住柳珏的肩膀，他头一次对着自己疼爱的小师弟发怒，心中又怒又气又疼，“你忘了师傅怎么说的了吗？”
“师兄。”柳珏笑着看许念之，伸手碰碰他的脸颊，“别哭啊，我没事……”
哭？
许念之喉结动了动，跑过来的时候确实感到脸上的凉意，但他却从未想过是哭了，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浓厚的悲意包裹着他，又看到师弟这么冒险的做法，他既生气又觉得后怕。
柳珏脱力的倒向许念之，费力的说道：“师兄，接下来的事可交给你了，门外还有一群居民呢。”
所幸雨神没把他的命都抽干。
许念之紧紧抱着他，他自小便疼爱这个小师弟，两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自他有记忆起，这个像跟屁虫的小师弟便一直在身旁，在他心中如同亲兄弟一般，他不想他受到什么伤，但他也不想看到他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那股浓浓的悲伤总是环绕在心头让许念之很不舒服，心情似乎被那莫名的悲意渲染。两人在雨中站着，许念之抿抿唇，轻轻拍拍柳珏的脑袋将他抱起。
那场来势汹汹的大火总算被稳住，在门外围着的居民还站在门口看着。
火灭了没多久那场雨便停了。
“这雨停了，我们还再烧一次吗？”
“笨吗！”男人生气的敲了敲那人的脑袋，吼道：“下雨后都湿了怎么烧！”
被打的人委屈的摸着脑袋不敢反驳。
男人不甘的看着宅子，又看看变得晴朗的天空，沉默了半天咬牙说道：“应该不会再下雨了，既然外面不成，咱们就往里面烧！”
“啊？这怎么烧？”
人群里窃窃私语：“这可是鬼宅，难倒要闯进去吗？”
“要是惹了那鬼，咱们的小命可都没了。”
“送死为什么还要带上我们？”
男人大吼道：“怕什么！一把火烧完不就全没了！”
众人皆是对这鬼宅有所畏惧，但经过男人软磨硬泡的又说了许多，很多人心中开始摇摆，若是这次真的成功了，那就真的再没了后顾之忧。
想清楚后很多人便又拿上火把和油桶闯进大宅，门口的那顶香炉已经被推倒在地，香灰和烧剩下的竹棍散落满地，被人纷纷践踏。
进入园中，地面上尽是他们丢进来的火棍和油桶，墙壁被烧出了一层黑色痕迹，有些被烧得严重的房屋已经柱子都塌了，墙壁窗户全是被烧过后留下的印子。
一群人浩荡的走进正堂，一进门便看到了主座上挂着的书画，最显眼的便是中央被全部掩盖的画。
“哼。”男人拿着火把环顾四周，不屑的轻哼一声，“这鬼宅不也不过如此，不就是个荒废的宅子么。”
但有人进来后便觉得背后阴凉，总觉得有东西在暗处盯着自己，瘦弱的男人搓了搓双臂：“徐虎，咱们快点烧吧。”
男人又哼了一声，有些鄙视的看向喊自己的那人：“你怕什么？现在是白天，鬼还能出来吃了你不成？就你这么瘦，还不够鬼塞牙缝。”
徐虎说完大笑几声，人群中也发出嘲笑，那人拿着火把不敢再说话了，怕又被当成人的笑柄。
众人手中的火把火光在房屋中越发的明亮，贪婪的人看着还没被动过的花瓶，撸起袖子擦拭着上面的灰，看瓶子的成色，出去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与其全部烧了，倒不如便宜自己。
若有人留了个心眼，看看外面的天空，就能看到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透露着一股让人心慌的黑气。
徐虎拎起一个花瓶哈哈大笑道：“这宅子肯定还有值钱的好东西！”说着拍拍瓶身，又凑到一边寻找有钱的东西。
其他人皆是一样。
而在后面捞不到好处的人便愤愤的出了大堂，凭什么好处全让他们占了。
有几人离开了大堂去了偏院，火把的火光在空旷的走廊中摇曳着。
“嘿，你们看，这天好像快黑了？”
出来的几人看向天空，确实黑了许多，但他们进来的时候不是还晴空万里吗？
“咱们刚进来的时候不是还在白天吗？怎么一眨眼就快黑了？”
“不知道，兴许是快下雨了吧？咱快走，等徐虎搜完了大堂肯定要去别的屋子看看，去晚了咱们什么都没有。”
“好好好。”
说着几人又加快了脚程，若是找到了值钱的东西卖出去，生活就不会在像这样那么幸苦了，想到这男人的心中又变得兴奋，脚下的步伐变得越发匆忙。
叮铃——叮铃——叮铃铃——
黑暗中，响起了几声铃声。
“哎！你们听！”一男人停了下来，拍拍周围人的手臂。
清脆的铃铛声好像渐行渐远，飘散在黑夜里。
“听什么？”
“铃铛声，你们没听到吗？”
“别疑神疑鬼的，赶紧找完赶紧走，在这鬼地方呆久了我心里越发发毛。”
“我也是，我心里老慌。”
几人搓搓手臂不再说话，心里感叹不愧是鬼宅，光是在里面就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然后又加快了脚程，在这呆久后心中总有着莫名的恐慌，而且这恐慌变得越来越大，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眼天空，接着脚下一软。
“天、天、天、天……”
“天什么天，你舌头被吃了？”
其他人也看向天，皆是心中一惊，宅子上方的黑云乌压压一片，天色就像浓墨一般，透露出一股浓浓不详！因为他们都抬着火把一直有光照明才没有立刻发现，接着一阵风吹过，火把的火光疯狂的摇曳着，就快要熄灭！
那风就像是从黑云中吹出来，阴冷的风吹着几人的皮肤，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黑暗中，似乎又出现了铃铛声，一声一声，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未知的恐惧环绕在众人的心中，其中一人双手颤抖的拿着火把，惨哭着说：“我们会死的……我们会死的……”
一人怒吼道：“闭嘴！”
他可不想死在这！
众人的双腿止不住的颤抖，手里的火把也因为手的颤抖变得摇摇晃晃，没多久，那阵阴风没了，火把的火光变得稳定，但那清脆的铃铛声环绕在所有人耳边，众人恐慌的挤成一团。
铃铃铃——
悦耳的铃铛声一直响着，这样的声音像是滚到了地上，所以才会发出那般声音。
几个人拿着火把颤抖，眼神慌张的环顾着四周。
一颗球从黑暗中滚进了火把的照射范围，停在他们的脚边，离球最近的男人蹲下身把那颗球拿起来。
这颗球捏在手里软软的，小球是用一块一块的布缝成的，每一个角都系着一颗小铃铛，拿在手里摇晃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这个球也就男人的手掌一般大，轻轻松松便握在了手里。
“这球……哪里来的。”
“这一看就是小孩的玩具，大概是哪家小孩不小心丢进了的吧。”
“你胡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是小孩丢进来的！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就随口一猜你叫唤什么？！”
在几人因为一个球争吵的时候，黑暗中响起了一句幼童的声音：“叔叔——这是我的球。”
“谁！”众人环顾着四周，突然出现的童声让几人的神经变得高度紧绷，那幼童说话磕磕盼盼口齿不清。
“叔叔——这是我的球——”
几人的手开始颤抖，拿着球的那人连声音都抖成筛子，咽下口中的口水说道：“你出来，叔叔就把球给你。”
周围的环境好像越发的黑了，除了手中火把照亮的地方，他们就像是被吞入了黑暗一般，只听到声音却看不到人，让所有人心中发毛，额上的冷汗往外冒着，后背已经被汗水侵湿。
寂静了很久，那道幼童声音又响起来：“叔叔，我就在你旁边。”
“在哪？在哪？你在哪？！”所有人拿着火把到处看着，火光被带起来的风吹的一摇一摇，墙壁上歪歪扭扭的出现了一群人的影子。
男人咽了口口水：“你乖乖出来！可别耍我们！”
拿着球的男人影子印在了墙上，在墙上的影子，有一团东西慢慢的显现出来，它趴在了男人的脖颈处！那冰凉的东西贴着男人的脖颈，慢慢的滑向他的脖子，那鬼童竟然在他的背上！！！
专属于幼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依然是磕磕盼盼口齿不清：“叔叔，我在这啊。”
刷——所有的火把瞬间熄灭。
“啊啊！！！！！！”
“啊！！！！”
“啊！！！！！！”
男人止不住的撕心裂肺惨叫着，一群人惊恐的尖叫声刺破了宅子的宁静，传到宅子的每一个角落。
在宅子的某一个屋子里，老者坐在凳子上，慈祥的看着床上穿着同样衣服的两幅年轻面孔，床上的许念之和柳珏闭着眼平躺着，一副熟睡的模样。
老者看看外面的天空，又看向床上的两人轻轻点点头：“都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