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轩洋正蹲着，在柜子里面翻学生接下来该练习的琴谱，就听到学生家长喊他：“何老师，有人来了。”
何轩洋应了一声，一边拿出琴谱，一边站起身：“谁？”
看见刚刚推开玻璃门走进来的这个人，他愣了一下，才确定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何轩洋自己都想不起来，两个人有多久没见了。
面前这个人西装革履，连头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苟，比起穿着一身休闲装的何轩洋，他倒更像是钢琴教师。
学生家长看了看何轩洋的表情，问他：“老师你认识吗？”
“认识。”何轩洋点了点头，对学生家长说：“书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那个人和他挥挥手：“轩……老师好，我带小侄女过来报名。”
何轩洋没理他，先把手里的书递给了学生家长，交代了一下：“下次课就带这一本来，这一周练一下第一曲，有什么问题可以发消息问我。”
他又弯下腰，柔声对学生说：“要记得练习，下次老师要看到你的进步。”
学生家长拿了书就去付钱，要带着女儿走了。出门之前，还转头看了一眼在大厅里对视，又不说话的两个人。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琴行里的学生也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小侄女晃了晃明睿的手，明睿才缓过神来，笑说：“何老师，走个报名流程？”
何轩洋稍稍低下了头，黄昏的余晖让他有些晕眩。他轻轻地说了声好，又走到桌子后面，把招生的宣传单递给他：“看一下吧。”
“之前看过了。就是看过了，才来报名的。”
何轩洋一时有些发愣，明睿咳了一声：“那个……小孩子今年五岁，练什么谱子比较好？”
他这么问了一句，何轩洋动了一下：“等我找一下。”
何轩洋在柜子里翻出了一套汤姆逊的琴谱，也不抬头看他，就这么低着头：“小孩子用这一套比较好。”
明睿接了过来，装在了他背的包里：“加上一年的学费，总的多少钱？”
“……”何轩洋像是机器人一样，明睿说一句，他才想起来要动一下。在计算器上按了一会儿，机械女声报出了一个数字。何轩洋说：“就是这么多。”
“好的。”明睿忍不住笑了一下，看何轩洋没什么反应，他又收了笑意，咳了一声，说：“我没带现金。”
“付款码在墙壁上，你扫一下。”
明睿松开了小侄女的手，弯下身跟她说了一句让她等一下，才又去扫了何轩洋贴在墙壁上的二维码，把钱付了。
何轩洋的手机响了一声，他看也没看，还是低着头，手指轻轻地点着桌面。
明睿叹了口气：“老师，你都不加学生家长的微信吗？”
何轩洋低着头不说话，明睿又叫了他一声：“轩洋……”
“微信号是我手机号，宣传单上有。”
明睿没说话，很快地在手机上打出了一串数字：“没换号码？”
“嗯。”何轩洋沉默了一会儿，又解释了一句：“懒得换了。”
明睿只是笑笑：“好友申请发过去了，你同意一下。”
何轩洋这才抬头看他，又很快撇开视线：“好，我会同意的。”
小侄女又喊了他一声，明睿又蹲下身，柔声和小侄女说：“再等一等好不好？”
小侄女乖乖地点了点头，明睿又转头对何轩洋说：“现在没有人了，你应该不忙了吧？我请你吃饭？”
趁着何轩洋还在犹豫，明睿直接伸手去关了店里的灯：“走吧，都这个点了。”
何轩洋还是站在原地，明睿牵着小侄女的手，看着他笑：“还不走？那我就来牵你了。”
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深吸了口气，说：“走吧，我锁门。”
很不情不愿，他动作慢吞吞的，锁门的时候，也像是没有力气，钥匙转了好半天，才听到清脆的“咔哒声。”
明睿看他转身，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挂着满意的笑：“想吃什么？”
“都行。”
突然一股冷风吹过来，何轩洋忍不住抖了一下，听到明睿的小侄女软软地叫了一声叔叔：“有点冷。”
明睿把她抱了起来：“欢欢想吃什么？”
小侄女歪着头想了想：“叔叔带我吃汉堡好不好？”
明睿愣了愣：“妈妈不让你吃汉堡吧？”
“偷偷地吃好不好？不告诉妈妈。”
明睿又看向何轩洋：“你快决定一下吃什么，不然她就要缠着去吃快餐了。”
“那就陪她去吃汉堡吧，我都可以的。”何轩洋慢慢地走在明睿身边，还是不敢转头看他。
明睿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机会又请你吃饭，怎么还是汉堡。”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声音却足够让何轩洋听见。
心口处微微地疼着，浑身也像是灌了水泥一样，僵硬得不行。他张了张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好。
——他也没想到，会就这么再见到他。
虽然从他回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肯定会再遇到的。
1483天。
他们已经有这么长时间没有见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明睿转头看着他：“那就辛苦你了。小孩子很久没吃汉堡了，有点馋，你也就不要在意环境好不好了，忍耐一下。”
何轩洋僵硬地点了点头，像是机器人一样，选择了最不容易出错的答案：“小孩子开心就行。”
明睿也没再多说什么。接下来的路程里，他都很安静，只是偶尔和怀里的小侄女说几句话，就又开始沉默了。
等到了店里，他让何轩洋找个位置坐着，然后自己抱着侄女去点了餐。
何轩洋坐在靠窗的位置，就这么看着他。
他这么一身西装，出现在快餐店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很明显不仅仅是何轩洋这么觉得，店里也有不少人也这么想，时不时转头看着他。但是明睿好像完全不介意，他温柔地把小侄女放下，和小侄女两个人一起端着餐盘，朝他走过来。
何轩洋自觉地站起身，去帮小姑娘拿东西：“让叔叔来吧。”
他又回头看看明睿：“你可以吗？”
明睿笑着说：“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可以。”
何轩洋反应过来了，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也不敢看他。明睿帮他把吸管插好：“不要脸红了，快吃东西。”
何轩洋点了点头，把汉堡包装纸剥开了，才问他：“她今年五岁？”
“嗯。”明睿偏过头看了看正在安静吃东西小侄女：“叫明欢，小名欢欢。”
明睿又看了看对面的人，说：“这段时间，应该都是我送她来学琴，她爸妈最近比较忙，没什么时间。”
“好。”
何轩洋没什么胃口，汉堡吃了大半，就不太想吃了。他安安静静地喝着可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让明睿觉得自己不在意了，无所谓了。
但他也知道，他做得有多糟糕。他一直不敢看着明睿的脸，一眼都不敢看。
他很慌张，从见到明睿的第一眼开始，他的心就跳得很快，头也很晕。
很担心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头脑发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相比之下，他就很讨厌明睿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
——明睿凭什么，凭什么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凭什么可以这么平静地来找他，跟他说话。
明睿看他低着头在发呆，还一脸愤恨的样子，喊了他一声：“想什么呢？”
何轩洋咳了一声，又喝了一口可乐：“在想明天有多少学生要来还课。”
“你好像很忙？”明睿拿着纸给小侄女擦手，又问他：“我看你琴行的墙上，贴了学生名单，人还挺多的。”
“忙也还好，”何轩洋还是没抬头看他，盯着餐盘里的宣传纸在看：“平时学生都是自己练，每个星期还一次课。”
“那你也没别的事情做了？”
“没有。”
明睿笑了一声：“这样多好，你以前……”
以前。
何轩洋听到这两个字，就猛地一抬头，盯着明睿：“以前什么？”
明睿的话被他堵了回去，问他：“……怎么了？”
明睿这样的反应倒让何轩洋觉得有些尴尬，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去看明睿，小声地说：“没事，我想先走了。”
“我送你回去吧。我把她送去她妈妈公司，就送你回去，和你住的地方是顺路的。”
“不用了，你还是直接送她回家吧，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轩洋，”明睿喊了他一声：“听话。”
何轩洋鼻头一酸，赶紧撇开了视线。他恨不得自己有特异功能，可以隐身，或者瞬移。
反正不要还在明睿面前就好了。
从以前到现在，他都一直这样。只要明睿叫一声他的名字，他什么都可以答应。这么几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改掉这个习惯。
何轩洋拿他没办法，只能跟在他旁边，陪他把欢欢送到她妈妈身边。欢欢妈妈和明睿打了声招呼，又看向旁边的何轩洋。何轩洋犹豫着要不要和她打个招呼，毕竟好几年没见了，说不定人家已经不认识他了。
然而徐欣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轩洋，好久不见。”
“欣姐，好久不见。”
徐欣还想说什么，明睿就说：“好了，你快带欢欢上去吧，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他回家。”
徐欣挑了挑眉：“行，那你们去吧。”
她让欢欢和两位叔叔说再见，明睿就拉着人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安静，还有些尴尬。
明睿好像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何轩洋纠结了半天，犹豫着说：“欣姐还能记得我。”
“当然记得。”
“但是……”
明明已经那么久没见了，何轩洋也觉得自己和当初的那个男孩儿不一样了——从各个方面来说。
“欣姐记性好，再说，你离开也没几年。”明睿也没多做解释，绕开了这个话题：“你这几年都去了哪？”
不知道是不是何轩洋的错觉，明睿好像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才问出的这个问题。他的声音有些哑，开口的时候还顿了一下，才继续问。
何轩洋握了握拳头，好一会儿才说：“外地待了两年多，才回来不久。”
“噢，我也去外地待过，就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联系你，你好像把我的电话也拉黑了。”
“……明睿，”他停下了脚步，过了这么几年，何轩洋第一次正大光明喊出他的名字，直直地盯着他：“我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