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东西?”
傅闻远坐在叶容面前,细致地翻着文稿,垂下的眼睫忽然动了下,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问的是《心障》里主人公。
叶容呃了一声,似乎是也没想到对面大老板会问出如此感性的问题。
他的《心障》是篇惊悚向的推理小说,主人公是疯人院的一个精神病患者,小说用近乎离奇怪诞的视角写他眼中的世界。
他生命中的爱恨都来源于同一个东西,是的,是一个东西,是疯人院破旧教堂里的一座神像,他甚至为了阻止教堂的拆迁,疯狂地策划了一系列连环凶案。
叶容沉思了一番,看人眼色小心斟酌道:“……大概是想找一个寄托,但您是知道,人的感情往往是没办法理智的,喜欢或是爱通常都没什么理由,可能是因为那天天气正好而你刚好心情不错,你碰上了一个人,他的容貌或是气味让你在一瞬有了心动的感觉,当然,也可能是其他机缘巧合,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正常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一个疯子了。”
傅闻远抬眼望向他,眼中的情愫似乎别有深意却又像是纯粹一片,半晌才微微颔首,看样子是接受了他的无稽之谈。
叶容刚松了一口气,傅闻远的声音便又纠缠上来,“那他为什么又有恨?”
总不能敷衍说是因为想不到剧情脸滚键盘乱打出来的。
叶容只好头铁十分地继续编下去,“因为神太冷漠了,他为了他的神,命都快丢了,可神也从来不曾施舍他一眼,他太痛苦了……于是就……”
傅闻远边听着他的话,边一目十行地翻到最后一页,视线落在最后几行字上,微不可见地皱起眉来。
叶容也跟着愁起来,伺候甲方一般温温柔柔地问:“怎,怎么了,您看哪里不合适?嗯……可以改的。”
傅闻远像是习惯了掌握他人生死似的,淡淡道:“他不能死。”
说完后应该是觉得语气太强硬,又盯着叶容的眼睛,慢慢弯起唇角,补了句,“我喜欢他,我要他活着。”
叶容急忙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记下,末了又问:“您还有什么要求么?”
他合上文稿,慢慢敲着膝盖,安静思索了一阵,又忽然抬起右手转着左手食指上的指环,“他会自杀是因为他打碎的只是眼前的神像,可他心里的神像却仍然要他死。”
叶容的手抖了一下,随即按了几个乱码出来,又默默地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让他彻底摆脱就好了。”傅闻远说着,瞥见叶容的茶杯空了,又不作声响地替他满上,“摆脱之后,他会很幸福的,看得出来,他是个很知足的人。”
叶容兢兢业业地像个无情的码字工具把傅闻远的要求逐字逐句记录下来,在心里默默吐槽老子这可是铁血铮铮的恐怖惊悚向小说!
但他还是顺带着恭维了一句,“傅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
没想到傅闻远还真不客气地顺杆爬,仿佛在说一件有目共睹且理所当然的事实,豪不见外地回了句,“我一直很温柔,你以后会知道。”
叶容眼皮一跳,忍不住在心里继续吐槽,嗯是温柔,温柔得让人跪地磕头。
两人前一言后一语地又讨论了一阵,耗到了晚上十点才敲定了大致剧情。
叶容打着腹稿在想自己该如何礼貌委婉地提出时间不早他得收摊儿回家的问题。
好在善解人意的傅先生似乎是聆听到了他的心声,悬腕端杯呷了口茶,不急不缓地吩咐那个站在不远处一直存在感极低的接待者:“谢山,送客。”
只见那个被唤了名字的年轻侍者两三步走到傅闻远身边,低下头恭敬道:“傅先生,司机张师傅说家里临时出了点急事,就先回去了,这才刚通知的我,可不巧我不会开车没办法送叶先生,今晚不如先让叶先生留宿一晚。”
突闻噩耗的叶容还没反应过来,抬头就撞上了傅闻远探过来询问他意向的视线。
“这个……”刚想说自己会开车的叶容一想那车的价钱就又把话咽了回去,要是刮着蹭着了他得去卖个肾才能赔得起,讪讪道,“傅先生不嫌弃的话,我自然没有意见。”
他话音刚落,肚子里便十分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
叶容连忙捂着肚子,臊得耳尖微红,他来得匆忙没吃晚饭,被叶盛一日三餐养得娇气的胃耐不住饿,少吃一顿就要嗷嗷乱叫。
叶容越困窘它叫得越欢快,协奏曲似的。
“喜欢吃什么?”傅闻远忽然站起身来问道。
叶容绷着脸皮,客气道:“傅先生不用麻烦了,我……”
傅闻远挽起袖口,不听劝的昏君一般,抬腿离开,“那就煮面。”
叶容惊讶地看着他往不远处那个开放式厨房走去。
猛然福至心灵意识到傅闻远那双动一动手指就能签下不知道多少亿生意的手似乎是要给自己煮面?
思来想去他觉得最合理的解释可能是傅闻远饿了自己想煮面顺带着捎上自己。
偏偏身边那个叫谢山的侍者还在一旁添油加醋,“这是先生第一次进厨房,看得出先生很开心。”
这句话耳熟得让叶容有一瞬间以为在霸总文里,总裁们的管家无一例外地都会说这么一个套话模板。
看着在流理台前面无表情挑食材的傅闻远,叶容真想问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人家很开心……
谢山说完上楼去,大约是要为叶容收拾房间。
叶容踌躇了没一会儿,慢慢磨蹭到傅闻远身边,看着他细致却生疏地切菜,以及水还没沸就要下面条的动作,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傅先生,我来吧。”
傅闻远也不勉强自己,让开身交给叶容。
这活叶容闭着眼都能做完,接过手便行云流水地操刀掂勺,回过头问了句,“傅先生有什么忌口的么?”
富贵人家的舌头都挑得很,东西剁成泥了都还能被咂摸出来,这一点叶容在许决身上深有体会。
傅闻远沉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没有,做你喜欢的就好。”
叶容本来下意识要做玉容面的动作一顿,又拿起了旁边的鸡胸肉打算做鸡丝面。
说实话,他太久没有考虑过自己喜欢什么了,像是个被装在透明玻璃瓶里一开始晕头乱向嗡嗡叫着的苍蝇,终于明白自己无法逃出生天后就得过且过慢慢等死。
在许决面前许决喜欢什么他就给什么,而在叶盛面前则是叶盛给什么他就接受什么,也不会考虑自己到底喜不喜欢。
多新鲜啊,今天居然有人对他说,做你喜欢的就好。
叶容把肉整块丢锅里,切了一段小葱,添了几个八角和姜煮汤,火沸后再捞出肉块过冰水,撕成丝沥干。
看着他低头认真地拌起料汁,低领的薄毛衣遮不住皮肉,腻白脆弱的脖颈在柔光灯下泛起一层瓷釉般的光泽。
傅闻远盯着他颈侧隐约淡青色的血管,仿佛是转瞬间,又不动声色移开了眼。
两碗加了鸡丝软白的面淋上红艳艳的酱汁后让人一阵食指大动,叶容捧着面递给身后人,“傅先生,您尝尝,可别嫌弃。”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吃夜宵。
傅闻远吃相斯文,坐在叶容对面安安静静地将面吃完后,才温和地开口夸了句,“面很好吃。”
叶容瞥到他连碗底的汤都喝干净了,也跟着三两口扒着迅速吃完了面,边擦嘴边回道:“做法很简单的,傅先生还想吃的话我可以教给您或是那位谢先生。”
“谢山不会做饭。”傅闻远回道,“我也不会。”
他说着,端起手边的茶杯,补了句,“不是你做的,我不想吃。”
叶容觉得自己算是长见识了,敢情这位爷也是个挑嘴的,只不过段位够高,挑的不是食材,竟然是人。
叶容随口道:“有机会再给您做。”
傅闻远沉默了,似乎是在思考。
叶容缓了一会儿便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筷,就听见不识人间疾苦的大老板也随口报了个数,“一万。”
叶容满脸问号地望向他。
傅闻远看上去很懂钱货两讫的道理,“你做饭,我会付钱。”
叶容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想到看来傅闻远真是十分喜欢他的面啊。
一向掉进钱眼里的他盘算着,一个月一万其实还凑合,但他实在不喜欢金水苑这个地方,来回奔波也确实麻烦,他也不愿跟傅闻远这类人再打交道,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他刚想张口推辞,傅闻远便添了句,“一顿一万不够的话,可以再加,你定,多少都可以。”
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的叶容:“……”
他也不想的,主要是给的太多了。
誓为五斗米折腰的叶容摸着鼻子干干笑起来,“好说好说,您能看得上我,那实在是……求之不得。”
不过这次马屁没拍对,傅闻远神色一敛,像是有些不愉快的样子,煞有其事地正色道:“我对你,没有求之不得。”
觉得傅闻远的阅读理解有大问题的叶容无言以对:“……”
他说完,想通了似的,仿佛冰雪渐融般对着叶容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轻淡却也温柔十足。
宛如一头流浪着的孤傲雄狮,收起爪子低头趴下臣服,心甘情愿做一只乖巧的大猫。
他望过来,隐约的笑意里似乎藏着什么别的东西,沉甸甸的,却又如花似雾,他说:“我对你,合该是得偿所愿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