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飞文很久没有喝这么多了,次日起床的时候只能模糊地记得自己是被陆靖之送回来的,所以当他看到坐在客厅里的陆靖之时,下意识道:“你怎么还没走?”
陆靖之被这句话气得不轻,斜睨了他一眼:“我是刚来的。”
“啊……”喻飞文挠了挠后颈,从冰箱拿出几个牛油果和香蕉,准备打奶昔喝,“有什么事吗?”
陆靖之神色复杂:“昨天晚上的事,你不记得了?”
“记不太清了。”喻飞文听陆靖之这么问,抬眼对上对方灼灼的目光,略显心虚地问,“我……做了什么吗?”
陆靖之十指插进发间,长叹一声:“昨晚我没来之前,你在酒吧里和他们说我们离婚了。”
然而他们现在其实连离婚证都还没拿到。
喻飞文呆愣在原地,捏起一片切下的香蕉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咀嚼完以后,逐渐回想起了那个场景——那时他正因为没有人敢靠近自己而发愁,走近舞池的时候众人也不愿靠近他,弄得他十分沮丧。
然后我好像就自顾自地生气了?觉得这都是陆靖之平时占有欲太强的关系。
我好像就……借了舞池中间DJ的麦克风?
好像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和大家说我离婚了?
找回记忆的喻飞文面对向自己走来的陆靖之有些发怵,他后退两步,连连摆手:“我、我也没说错啊!”
“我们才定的规矩,暂时不让外人知道这件事,你——”陆靖之停下脚步,见喻飞文瑟缩的模样又气又笑,“我是会吃了你吗?”
而后,他将手里的平板递到喻飞文面前:“记者的速度也真是快,已经出报道了。”
喻飞文看着标题为“震惊!陆氏夫妇婚内不和!喻飞文亲口爆料已离婚!”的报道,一时语塞,即便这件事情属实,他也确实破坏了和陆靖之定下的约定——而且还是在那种情况下,责任总是在他。
“你想怎么办?”喻飞文眼神躲闪,“是我疏忽了。”
陆靖之深深地看了喻飞文一眼:“小小,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和我离婚?”
喻飞文张了张口,旋即又低头沉默片刻,轻声道:“问这么多遍,你也不嫌烦?”
时至今日,喻飞文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继续对陆靖之说狠话,互相伤害最终不过也就是两败俱伤的下场,既然已经分道扬镳,就也不必再针锋相对了。
陆靖之显然还没有释怀,他撑在桌边的拳头紧了紧,半晌,才开口道:“我会开发布会说明。”
喻飞文问:“我也要到场吗?”
陆靖之:“你不想来就不用来,主要也是为了公司,你现在是自由身,没必要参与。”
喻飞文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才放松到一半,又听陆靖之道:“不过要去我父母那里一趟,他们今天给我打了太多电话了。”
“我不去!”喻飞文几乎是立刻答道,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他窘迫地撩了一把长发,解释道:“……我不想见他们。”
“我知道。”陆靖之稍稍又走近了些,他下意识想握住喻飞文的手,动作到一半停滞住,转而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但那里还有你的东西,总是要回去一趟的。”
喻飞文确实有一些遗留在那栋老宅里的东西,大多也与陆靖之有关,都是些儿时的玩具,他不舍得就这样丢下。
陆靖之又道:“我陪你一起,如果你不愿意,不用和他们说半句话。”
喻飞文这才应下。
老宅在僻静的深山里,很适合拍鬼故事,天知道喻飞文小时候在这栋宅子里做了多少个噩梦——还好没多久就和陆靖之睡一个屋了。
在陆靖之接管陆氏以后,他们很少再回到这栋宅子,偶尔回来也是吃一顿饭就走,不过即使只有一顿饭的时间,也足够让前世的喻飞文感到疲惫和不堪。
“是他要离婚,我也没办法。”
喻飞文一回来就上楼整理自己要带走的东西了。陆靖之一个人应付自己唠叨的父母,心底的烦躁更甚。
“哪有他要离,你就答应的事?!”孔曼青恨铁不成钢,“你是丈夫,怎么能由着他来?”
陆靖之最恨孔曼青这副模样:“别拿你们那套来说教我,只是来正式通知你们一声。”
“靖之啊,你这样——”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挥靖之了?”陆书易拉住孔曼青,“陆靖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丢陆家脸面的事情?总之不管事实怎样,发布会的时候必须表明是你提的离婚。”
陆靖之嗤之以鼻:“笑话。”
喻飞文在门后听着这段对话只想发笑。
重生以后,只要想起陆书易和孔曼青是怎样从他儿时开始,一点点给他灌输那些让他活成一个机器的思想的,愤怒和恶心就如同撕不烂也捅不穿的塑料膜一样封住他的口鼻,令喻飞文窒息。
所幸的是在这方面,陆靖之永远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你还不知错?”
孔曼青见喻飞文像个没事人似的从楼上走下来,气冲冲地质问他。
喻飞文笑:“我哪儿错了?本来成年之后我就已经和你们没有关系了,和陆靖之结婚都应该算是我对你们陆家的恩赐。”
“放肆!”
陆书易破口大骂,举着右手就要扇喻飞文巴掌。
前世陆书易其实也只扇过一次喻飞文——那时候两人才上初三,喻飞文头一回考得比陆靖之还高,抢了陆靖之的第一名。
这按理来说应当是件喜事,陆靖之也很高兴,夸喻飞文最近确实用功不少,结果当喻飞文兴致勃勃地在饭桌上说这件事以后,一向寡言的陆书易忽然放下筷子,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巴掌。
孔曼青脸色也不好看,训斥道:“你这是在损靖之的面子!”
喻飞文正被这一巴掌扇得头晕眼花,没法回话时,就听身边的陆靖之暴起,把面前的饭菜碗筷通通都掀翻打碎。
那会儿陆靖之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留着刺猬一样的寸头,气势却毫不输人——可能是因为生气的次数太多所以练出来的——他捏着一根筷子指向陆书易的鼻尖:“不要这样对他。”
后来陆靖之就教了喻飞文柔道,所以在今天,喻飞文自然也不会再让陆书易打自己第二次。
被反制住的陆书易脸色涨成猪肝,疼得要命还死要面子,不肯喊出来。
一旁的陆靖之锋眉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样的喻飞文。
喻飞文心下痛快,松手把人推开后,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拍了拍手掌:“我和靖之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本来你们现在就是靠吸他的血才活下来的,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指点点?”
陆氏在陆书易的手里险些就要毁于一旦,是陆靖之当初夜以继日、呕心沥血地把这个企业挽救回来并发展壮大的。
当然,陆书易和孔曼青还觉得是他们教导有方的功劳。
陆书易被气得血压飙升,孔曼青边扶着他,边愤恨地朝喻飞文摆手:“你……你快走吧!”
“本事没有,毛病一堆。”
喻飞文懒得多看他们一眼——从前的自己以为自己寄人篱下,就该听人家的话。
重活一世才想明白,听别人的话是会把自己的命听没的。
当初喻飞文其实压根不想学金融,不想做陆靖之的左膀右臂。
他想学表演,他想做演员——可陆家上下都说演员是不入流的戏子,连陆靖之的爷爷奶奶也跑过来叨叨地劝他,而那时的喻飞文哪里抵得住这样的攻势,最后还是闭上嘴,蒙住心,本本分分地替陆家打工。
正式离婚以后的这些天里,喻飞文也托人找了几家经纪公司,可都是石沉大海,不知道是陆靖之从中作梗,还是这些老板单方面地忌惮陆靖之的权势。
喻飞文一直想找时间问一问陆靖之,但望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又总是拨不出去。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又和什么小鲜肉厮混在一块儿?
这才离了多久。
陆靖之确实没什么时间厮混。
缺了喻飞文,他才发现自己的秘书室里一个聪明人都没有,天天气得他要吐血,到最后脾气都快被磨没,索性把工作都揽到自己身上。
反正睡也睡不着——一回到那个家,他就想到喻飞文和自己说离婚的样子,家里的东西想砸又舍不得砸,只好扔扔枕头,但也解不了愁。
喻飞文和陆靖之离婚的第二十天,四处碰壁的喻飞文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是晚上十点——喻飞文特别怕电话接通以后那头传来什么奇怪的声音,在听到陆靖之略带疲惫的声音后稍稍松了口气。
他下意识问:“很累?”
那头也顿了一下,陆靖之的语气中带着点不自觉的委屈:“嗯,他们笨死了。”
喻飞文窃喜,定了定心神后道:“我明天过来一趟,可能有些事情我交待的还不是很清楚,顺便有些事想找你。”
陆靖之在办公椅上坐直了身子:“什么事?”
“反正不是复婚。”喻飞文切入正题,“明天你什么时候有空?”
陆靖之登时失了大半的兴致:“晚上吧,一起吃个晚饭?”
“晚饭我约了别人,那我下午来。”
“你约谁了?”
“不告诉你。”喻飞文又问,“下午行不行?”
陆靖之深吸一口气,勉强应道:“……行。”
电话挂断,陆靖之摔掉了这二十天里的第一百只马克杯。
陆靖之在的总公司叫靖文集团——这是当年陆靖之接手以后更改的名字,很多股东都极力反对,毕竟这太像人名了,听上去还文弱,不够有气势,但陆靖之仍是力排众议,沿用这个名字,再没有更改。
发布会的时候,记者问这个名字的含义,陆靖之便坦荡地答说是他的“靖”和爱人喻飞文的“文”。
时至今日,喻飞文仍会在想起那个场面时面红心跳。
如今陆靖之和喻飞文离婚的消息在网上传开,正式的发布会也早已落幕,而其中最震惊和后怕的就是靖文的众多员工——谁不知道陆靖之是个脾气暴躁的完美主义者,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而在众员工为此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只有喻飞文能救他们。
只有喻飞文能哄好陆靖之,这是除了陆靖之以外所有人都看得明白的事情。
现在这位员工们眼里的天使竟然留恶魔一个人在公司——好多人都偷偷地写了辞呈,准备等这阵风头过去以后另寻出路。
陆靖之的助理姜浩也在电脑里存了一份辞职书,就在他几近崩溃之时,看到了来找陆靖之的喻飞文。
“夫……!”姜浩几乎要流泪,“喻总,您可算来了。”
喻飞文温柔地笑:“路上有点堵,耽搁了。看你这样子,他又发脾气了?”
姜浩一个劲地点头:“交接工作晚点再说吧,您先去看看?”
“嗯,实在不行就下次再来好了,你们到点就先下班吧。”
整个秘书室在收到“到点就下班”这五个字之后直接在群里复读“今天喻总和陆总复合了吗”,他们在这些天里按时下班的天数屈指可数——虽然有薪资补贴,但他们一致认为最近的陆靖之应该给他们加补精神损失费。
喻飞文也大概能猜到员工的想法,毕竟陆靖之疯起来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而他对公司内部那些流言蜚语和私密群聊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给员工们一点发泄的空间。
他今天也穿得很随意,新买的一件羊羔绒外套很暖和,下半身是宽松的运动裤——喻飞文大学毕业以后就再没有穿过运动裤和羊羔绒之类的休闲装,天天都是这样那样的西装,或是常规的风衣,总之就是无趣。
陆靖之看到裹着羊羔绒的喻飞文也是眼前一亮,觉得面前站了只漂亮又讨人喜欢的小羊羔。
“你来晚了。”陆靖之表面上稳如泰山,“都过饭点了。”
“堵车。”喻飞文自顾自地接了杯水喝,“饭局我推了。你想吃什么?点外卖吧。”
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饭局,喻飞文就是单纯地想气陆靖之。
“我已经吃了二十一天的外卖。”陆靖之脸色发黄,“再吃要吐了。”
喻飞文无奈道:“那你想吃什么?”
“红烧肉。”
陆靖之补充道:“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