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声响起的一瞬,叶淮允赶紧两步走到窗边,与褚廷筠一齐往楼下看去。
路边看热闹的百姓哄作鸟兽散,生怕被无眼刀剑殃及。
而道路正中,十数名武功招式诡异的黑衣人正与禁卫军混战作一团,胜负难分。
局势混乱之际,一名蒙面黑衣人从对面阁楼飞身向下,直奔囚车而去,显然是此番劫囚计划的主力。
叶淮允眼见形势不妙,正想出手,身边褚廷筠已仰头饮尽杯中酒液,在空酒杯上注入内力,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半空掷去。
不偏不倚,白瓷酒杯正好打在黑衣人的肩胛处,不稳地晃了晃身形。与此同时,被注内力炸裂开来的碎瓷片也如有了意识般,致命且准确地割破那人喉管。
经此变故,其余同伙气势登时弱了一截。叶淮允与褚廷筠同时纵身跃下酒楼,不过几招就制伏了那些人。
一共十九名意图劫囚犯的黑衣人,被官兵压制着跪在地上,眼睛赤红地盯着这两个从天而降的人。
他们在脑中飞快盘算着自己逃脱的可能性有多大,但又在抬眸触上褚廷筠冰冷眉眼时,不禁打了个哆嗦。
于是下一秒,所有黑衣人纷纷头一歪,嘴角渗出一丝黑色的粘稠血液。
叶淮允见状眉头一皱,想要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倒是跪在离褚廷筠最近的那人动作稍稍慢了些,牙齿还没咬下舌头,就被褚廷筠乍然伸手,毫不留情地卸掉了下巴。
一粒黑色药丸从他嘴中骨碌碌地掉了出来。
“是死士。”褚廷筠一脚踹在他胸口,“舌底都藏了毒囊。”
禁军统领彻底松了一口气,走到叶淮允身前躬身行礼,“微臣多谢襄王殿下!”
“不必谢孤。”叶淮允摆摆手,“都是……”
他蓦地顿住,本想说都是褚将军的功劳,但此时侧头瞧见这人顶着一张谢岚的脸,双臂抱剑环胸,眉宇间隐约显出些许烦躁。
咯噔一声,叶淮允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他那眉间褶痕戳了一下。
这是突然怎么了?方才吃饭时还好好的。
胸腔里似有酸软的情绪涌动,叶淮允暗叹一声,他本能地不想褚廷筠皱眉。
“还要再吃点什么?”叶淮允走出一段路后问他。
褚廷筠神色恹恹,“没胃口。”
叶淮允有些讶异,没想到竟也能从一个资深吃货口中听到没胃口这三个破天荒的字眼。
而这人又惜字如金道:“脏。”像是解释。
他边走边扯过叶淮允的锦缎衣袖,揪着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叶淮允看着被褚廷筠揉皱之后放回来衣袂,哭笑不得,又想起他方才出手卸掉那人下巴,才明白过来一个“脏”字是何意思。
“还当你早就对这些事习以为常了。”叶淮允顺口说着,毕竟是在铁马冰河中出生入死的大将军,见什么都该是小场面才对。
褚廷筠却轻挑眉梢凉凉地道:“我又不是变态,喜欢成日里有事没事就和人打架。”
叶淮允停留在他侧脸上的视线忽而顿了顿,或许是褚廷筠大部分时候给人的感觉都太狂傲,锋芒毕露又桀骜不驯,因而容易就让人忘了他每每见到吃食时下箸如飞的幼稚心性。
一愣神的功夫,褚廷筠已加快了脚步,“回东宫吧。”
叶淮允默默收回视线,“你……不回将军府?”
“殿下这么着急赶我走?”走到前头的人缓缓回过头来,唇角轻勾着,“你我好歹是百官公认的断袖情意,月余不见,总得增进增加感情才是。免得殿下身旁莺燕诸多,忘了微臣。”
叶淮允听着他满是调笑的狎昵之语,仿佛方才所有烦闷情绪都只是自己的错觉,难辨孰真孰假。
褚廷筠又道:“方才酒楼那顿饭还没付银子,你记得让人补上。”
叶淮允狐疑问:“不是你请我吃?”
“是啊。”褚廷筠一脸理所当然,“我请你去吃,但是,你付钱。”
闻言,叶淮允难得的哑然失笑。
回到东宫,叶淮允脱下被褚廷筠当成抹布来擦手的外袍,甫一回头就见那人姿态懒散地歪倒在软榻上,毫不客气地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府邸。
褚廷筠泯了一口新沏的上好春茶,复又搁下茶盏,在叶淮允开口前道:“我在这睡一会儿,你别出声。”
“在这里?”叶淮允一愣。
褚廷筠“嗯”了一声,“懒得换地方,在哪睡都一样。”
叶淮允正想说这里是他接见外臣的议事书房,随时都可能有人来禀事,但抬眼见褚廷筠已经闭上眼睛,还扯过薄毯盖在了自己身上,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也没再提出让他去自己卧房。
突然一只黑羽鸟停栖在窗前,仰头嘶叫了两声。
叶淮允眼睛一亮,是前些时日他派去查褚廷筠幼年经历的东宫影卫传信回来了。
褚廷筠,原是燕北人。
而燕北郡,在没被西北苍驽人占领之前,是大辰的领土。
直到十六年前,苍驽人进犯边境,彼时的郡守褚家家主随守城将士拼死抵御外敌,可惜最终也未能阻止苍驽人入关。破城后,苍驽人在城中肆意抢夺,烧杀屠戮,据说唯有一名八岁孩童逃出生天。
把信纸丢入烛台燃尽,叶淮允再回眸看向褚廷筠,眼底已然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复杂情绪。
难怪,这一世的他会成为一个武将。
软榻上的人嘴角粘着一片翠色茶叶,叶淮允便拿过布巾沾了点水,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轻声叹道:“明明是个习武之人,怎么睡着了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尚未眠去的人听见他的话,心说就因为知道是他,所以才懒得多此一举去防备。
金乌暖日渐渐西垂,烧红半片天幕,如火蔓延。
叶淮允坐在书桌后批阅各地送上来的劄子,掌灯时分,一名内侍端着红漆托盘推门而入。
瞥见托盘上的糕点和羹汤,叶淮允指了指软榻旁的小方桌,“放在那边吧。”想来某个人醒来又会想要吃。
内侍应了一声,搁下东西后道:“门外禁军统领求见殿下。”
许是听到点动静,褚廷筠微微蹙了蹙眉,转身侧了个方向继续睡。
叶淮允朝他看去一眼,见人依旧没醒,压低声音道:“出去说。”
禁军统领在这晌求见,想是从中午那个劫囚之人身上审出点结果。叶淮允掸了掸衣袖问:“情况如何?”
禁卫统领还没说话,就先惶然跪了下去。
叶淮允怔了一瞬,隐隐意识到事情有些不简单,“回孤的话,到底审出了什么?”
禁卫统领低着头,抿了抿唇道:“活捉回来的那名黑衣人一口咬定说自己是殿下的死士,他们劫持囚车,营救右扶风,也是听从殿下的命令。”
叶淮允眉头一仄,果然有人盯上他了吗……
“卑职随之提审了右扶风。”禁卫统领续道:“他说御史台从府里搜刮到的赃物只是一小部分,其余的……都在殿下手上。”
他愈说,叶淮允的眉峰愈紧。禁卫统领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从袖中拿出一卷画押过的供词递去。
叶淮允伸手接过卷宗,正缓缓打开,倏忽从书房传出一声不耐的“吵死了!”,堪堪截断了他落在供词上的视线。
他转身便见褚廷筠挪着惺忪睡眼,拖着踢踏脚步走出来。
一件玄色里衫被他穿的衣襟不整,像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裸露出胸膛一片素白。那头顶发冠也因睡姿不羁而歪斜,散下一半墨色青丝落在肩头,越发衬得他肤色白皙。
叶淮允被他此刻模样惊了一惊,喉头干燥的一时忘了眨眼。
待终于从不该有的肖想中回过神来,叶淮允不由分说便拽过褚廷筠的手腕,将人拉回了书房。
“把衣服穿好!”叶淮允头疼道。
“为何?”褚廷筠懒懒扬眉,“莫非殿下瞧着……动心了?”
刻意用低沉嗓音拉长的动心二字,听得人心头一跳,让叶淮允刚压下的那团邪火再度燃了起来。
活了两世,他却是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情念,甚至想要……叶淮允凝眸深深,他咽了咽口水,告诫自己虽外界传言火热,但那都是褚廷筠为了躲世家女寻着说媒才故意放出的,不可!
幸好,褚廷筠斜倚在书桌上,好似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幽幽转移开话题:“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叶淮允宛如哑巴吃黄连,默默敛目移开了视线,“右扶风和中午劫囚那人的供词。”
他说着就想把公文纸递给他,褚廷筠却没有接过,只是反问:“看不出来?”
叶淮允无比流利道:“桌上有糕点和羹汤。”
“……”褚廷筠难得愣怔一瞬,忽而明白过来他的言下之意,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也不是时常都在吃的。”
话音未落下,他顺手就抓过一块精致点心咬下一口,惹得叶淮允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褚廷筠清咳两声,“我是说招供的内容。”
叶淮允给他倒去一杯清茶,从善如流地正了颜色,“很明显,有人意欲挑拨孤和皇兄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