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温详午都不记得的事情,席峻记得很清楚。
席峻从小就是当作继承人培养的,但是父母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压力。安排着他的未来,经营着公司,公司的经营对于高材生的席家夫妇而言,并不算难事儿。公司顺利进入正轨,席峻也长大了不少,一切的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
后来的事情,连席峻也没有想到,十二三岁开始学习这个年龄段一般孩子都不会学习的金融,快速的向着【合格继承人】的目标奔跑,却还是在压力的墙壁面前倒下。抑郁倾向的出现打的整个席家三人措手不及,席家夫妇商量着停下课程,让孩子由着自己的心来。温老管家把儿子的遗孤带来,这样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温详午小时候就长得可爱,乌黑的头发理着顺毛,小小的脸蛋带着些软软嫩嫩的肉肉,席峻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被温详午圆圆的黑色眼睛吸引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好像要把人藏起来自己看似的。温详午刚来来四五岁,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消散,瘦瘦小小的一个,抓着奶奶的手躲在爷爷奶奶身后,乖巧又懂事儿,让自己的母亲好一阵心疼。
席峻手里翻着的相册,是石榴拍的。从别院的书房拿出来的。
一张一张的翻过去,看着自己父亲伸出手递给温详午糖果,看着自己蹲下和温详午讲话,温详午脸上却怯生生的,一点笑容都没有。
席峻不自觉的笑了出来,轻轻抚摸着照片。回想着曾经有过的那段快乐时光。
席峻曾经对母亲喜欢拍照留念的行为感到不解,照片这种东西,留下的快乐只有一瞬间,而真正能够感受到的快乐,一张薄薄的纸片怎么能理解和承载呢?
现在看来,照片确实不能承载那份深重的感情。但是人的记忆是不会褪色的,只要有一张照片,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一样,只要轻轻一推,记忆就像骨牌倒下一样涌出来。
记忆能承载太多了。
温详午第一次来席家的时候不说话,温老太太让他喊席峻哥哥,他不喊,温老太太就尴尬的笑着,说着孩子不懂事儿。石榴倒是宽容,说着孩子刚来,坐了那么久的车,会累也很正常,只是怕生而已。呆一段时间就熟悉了。
席峻不知道温详午知不知道自己父母在车祸里丧生的事情,但是父亲席项嘱咐自己不要提父母这件事情,席峻就没有问。至于后来再悄悄问自己父母的时候,父母则说,这不是和他有关的事情,让他不要再问了,只是照顾好弟弟就行了。
至此,席峻对温详午的父母再也没有了好奇。
其实,当时的席峻只是好奇,父母要多好看,性格要多好,才能把小午生的这么可爱,这么乖巧。
席峻和小午的生活主要是玩儿,早期是席峻早起,去小午和温老两口的房间,拉着小午看书,拉着小午玩游戏,都是些户外的游戏,温详午第一次学自行车也是席峻教的。
席峻记得,温详午当时完全学不会自行车,他做不到一边保持平衡一边蹬脚蹬,仅仅是坐在自行车上让他害怕。他强烈的抗拒着,连石榴都出言,小午不愿意就不要勉强,反正离一般孩子学还有段时间呢。
可是我就是四五岁爸爸带我学的。
席峻因为爸爸这个词,没能说出这句话。
温详午最后还是学会了,在席峻固定的下午看书的时间,在院子里学会的,温老太太年纪大,只能看着,温老管家又要照顾家里的事情,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情。温详午摔了不少跟头,院子里的路本不是很硬的材质,但对于还是孩子的温详午而言,娇嫩的身体摔破皮什么的都是不可避免的。席峻从楼上的房间打开窗户,才发现旁边的女佣笑着给温详午加油,虽然骑的不远,也就是十米左右,但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席峻只是看着。
一个月之后,温详午某个需要睡午觉的中午,温详午拉着席峻要睡觉。席峻就把四五岁的温详午抱回了自己楼上的房间,给他用自己的毛巾擦了擦小脸和小手,换上了温老太太准备的睡衣,把奶香奶香的小孩子抱在自己怀里,保证孩子有充分的安全感。
席峻一直没睡着,看着小午微微张开的小嘴,流出了晶莹剔透的口水,只是笑笑,伸手轻轻抹去那点口水,又轻轻在小宝宝的头上落下一吻,然后把手放在温详午的肚子上,搂着孩子睡觉。
应该是石榴偷偷溜进自己房间拍的照片。席峻还记得那天一下子睡到了晚上吃饭,温详午睡的太饱,晚上和席峻一直在房间里闹腾,弄得第二天要开会的席项烦躁的捶门。席峻笑着看着照片,想起以前的事。
后来的照片都是石榴偷拍的,或者是管家拍的,也有几张摄影师拍的。
席峻只是淡淡的笑着。
左泰和进入办公室,向席峻汇报明天的行程。席峻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听着,听到最后,左泰和问席峻晚上要去哪里。
席峻为了培养和温详午的感情,这几天一直在别院吃了晚饭才回自己家。
温详午前几天一直不让席峻进家里,最后实在磨不过席峻的厚脸皮和管家的游说,才同意让席峻进来别院吃饭。但是从未和席峻说过话,席峻咨询了自己所认识的心理医生,得到了一些信息,为了不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平衡,也不曾主动开口。
眼下已经一周了。
席峻想在今天提出和温详午合作的议案。
温详午一如既往的坐在主位,席峻坐在离温详午四五个位置远的客位,虽然这个房子法律上是席峻的,但是名义上却是温详午的。席峻叹了口气,看着站在旁边的佣人,最终选择打破餐桌的平静。
打破了这种维持了一周的平静。
“小午,我还是想跟你要一下你那几张设计稿。我觉得,你画得非常好,希望能把它作为公司的系列进行出品。”席峻开口的时候,选择了委婉的用词,温柔的语气,善良的表情。
尽管他知道温详午根本不懂这中间传达的情绪。
温详午皱着眉头,看着席峻的表情并不明朗。
“其实这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只是我觉得你的稿子很好。凌晨毕竟是国内大型珠宝设计公司之一。你或许可以朝着设计师这个方向发展。”
席峻尽可能把话说得简单明了,不让温详午花心思去揣度席峻话里的意思。
原本温详午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温详午只是看着席峻而已,眼神里透露着不信任和怀疑,随后避开了席峻的视线,继续吃饭。
“我没有吃饭的时候谈什么东西的习惯,如果你有,请你改掉吧。”
温详午最后只说了这句话。
在席峻已经在玄关穿好鞋准备走的时候,温详午站在离他不远处,小小的个子手里却拿着一根拐杖。
因为运动神经不灵活,他走路的时候还是能够看出和正常人的区别,拿着拐杖只是为了显得正常一些,再加上拐杖能够避免温详午因为突发性的腿软而摔倒。虽然这个别院所有人都知道温详午的阿斯伯格症,但是温详午还是喜欢去掩饰它,让自己尽可能和正常人一样。
虽然他知道自己智商高,知道自己聪明,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懂社交动作,只能理解字面意思,说话的时候也许可能会伤害到谁,拿着这根拐杖也是为了提醒对方,自己有病,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普通的阿斯伯格症,做不到这样。详午很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病情,也乐意去改变。如果他给了你某些权利,就是给了,你不要随意的挥霍他。更不要贸然的提出让他改变现状的要求。那太过分了。”
宫澄岚把手里的长柄黑色雨伞挂在鞋柜上,换上了他一直穿着的拖鞋,将自己的鞋在玄关处摆整齐。
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讲这些话。并不在意席峻的神情。
他只需要席峻听着就好了。
席峻一边接过管家给的雨伞,一边看着宫澄岚,“你经常去国外,我想你也知道,国外只是将它认为是障碍而已,就像你用右手写字,而我天生是左撇子,后来改成了两只手都可以用。这都是有救的,我不知道你到底这么多年都干了什么,他到现在还是这么典型的阿斯伯格,感觉不出有什么经过治疗的好转。”
宫澄岚起身,看着与自己身高持平甚至高出一些的席峻。
表情严肃,隐约能够透露出愤怒。
“他到现在,社交性不好,是因为他被困在这个尖锐的建筑里。就像乐佩一样。”
宫澄岚很明确的说明了对温详午而言社交的重要性。
“你们席家只不过是用他堵住悠悠众口,不想在商场上落个不道义的名号罢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肮脏的商人,对详午到底是怎么想的。”
席峻皱着眉头看着宫澄岚,“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
“我不想去追究是误会还是别的,他允许你来,你就做好你份内的事情就是了。不要去改变什么,每一次改变,对详午而言,都是非常痛苦的。他的应激反应如果难以抑制,或者因为你产生什么不良情绪,这在阿斯当中是很常见的,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最后会走上什么路,你应该有医生朋友吧。”
宫澄岚并不想听席峻说话,直白的拒绝了他。
对于席峻而言,宫澄岚这种油盐不进的主,并不少见。
“对啊,他会走上什么道路呢?你是医生,这是你的问题。”席峻顿了顿,往走廊尽头的客厅望去,“如果小午是乐佩,那到底谁才是把他带出去的尤金呢?好奇吗?”
宫澄岚脸上的笑容很自然,突然友善的表情让席峻一愣。
下一秒,温详午拄着拐杖沿着长长的玄关走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石英表,“澄岚哥哥,你应该在三分钟之前坐到我的书房里和我聊天才对。你迟到了,这让我感到焦躁和难过。”
宫澄岚不去看席峻,而是微笑着转过头,轻轻抚摸着温详午的头发,顺着到下颌,轻轻的用拇指摩挲着温详午柔嫩的脸部。
席峻注视着,温详午却习以为常的享受着这份亲昵。
这是此时应该的,如果没有遇见席峻,宫澄岚将会在书房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部,然后给他一些外面带来的点心,作为宫澄岚一天没有接到因为温详午的突发情况而接到紧急来电的奖励。
温详午享受过宫澄岚惬意的爱抚后,看着席峻,脸色又变冷,“你应该在五分钟前坐在你的黑色轿车里离开这个宅邸才对的,为什么你还在玄关呢?请你有点事情要做吧,不要无所事事的像个懒汉一样。”
席峻皱着眉头听完温详午的话,然后推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