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秦峥已不在房中,贵妃榻上被收拾的妥帖,任谁也看不出昨夜二人是分榻而眠。
顾九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直到来自梦魇的压抑情绪散了,才起床梳妆打扮。
待顾九收拾妥当坐在镜前,秦峥也练剑回来了,进屋正好撞见镜中那张娇嫩的脸,眸光不禁的顿了顿,而后才道:“走吧。”
如前世一般,顾九知道,秦峥这是要领她去荣春堂请安敬茶了。
明国公府人口众多,府上廊庑深深,既大且阔,顾九走的慢,秦峥便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顾九跟在他身后穿花拂柳的走着,一面看白术给自己使眼色:“姑爷这是在心疼您呢。”
心疼?
顾九不着痕迹哂笑。
前世和他成婚五年,他不狎妓、不纳妾、行事妥帖,除了漠然和不爱她,简直就是个完美丈夫。
那时她很傻,总以为哪怕他是一颗石头,自己终有一天也能将他暖热。
可到了死后她才意识到,他不是石头,而是万年寒潭。
她暖不热他,只能淹死自己。
顾九陷入回忆中,脚步也变得满了几分。
耳旁忽然响起秦峥的声音:“少说话,无需怕。”
他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正回头看着她。
抬起头,荣春堂已经到了。
院门开着,说笑声透了出来,顾九深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正中坐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是秦老夫人。
上首的两人,一脸病容的是明国公夫人、秦峥的亲娘;旁边是二房夫人,秦峥的二婶;至于右侧那个满眼谄媚笑意的,则是秦峥的三婶,不同于左边两位,她的夫君是庶出,不得宠。
再后面的,便是女儿媳妇以及小辈。
满屋子大大小小的目光看过来时,顾九忍不住掐住掌心,随着秦峥一同给老太太行礼:“给祖母请安。”
对于这一家子,她的记忆实在算不得美好,顾九强忍着才能保持面上的平静。
“起来吧。”
秦老夫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和蔼,可前世,也是这个声音同她说:“明国公府礼仪传家,最重规矩。犯了错,就该去祖宗那里反省。”
那是她嫁来的第二天,不是在新房度过,而是在阴森的祠堂内,对着秦家数十位祖先的牌位,在冰凉青石地板上跪了整整一日。
顾九压下心中思绪,再次端庄的行礼:“谢祖母。”
礼仪气度无一不差,便是比起那些世家女子,也毫不露怯。
秦老夫人满意一笑,这时一名小丫鬟端来茶盏,笑眯眯道:“世子夫人,请给老太太敬茶。”
顾九不动声色的睨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去接,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回头跟秦老夫人说道:“嫁过来之前,孙媳就总听说明国公府最是规矩森严,没想到头一天就遇着个不懂事的丫鬟。”
众人都等着她敬茶,不想她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秦老夫人更是蹙眉问道:“此话怎讲?”
顾九没有接话,只是将茶水端起来递给秦老夫人,脸上笑容不变:“祖母,请喝茶,小心烫。”
茶盏上带着灼热的烫意,让秦老夫人的手指猛地一缩,顾九则是借着她缩手的动作,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啪--”
茶盏碎落在地,茶水泼泼洒洒溅湿了衣裙,秦老夫人吃痛,也明白了顾九的意思。
她骤然拍桌,指着那端茶的小丫鬟,沉声道:“将这个不长眼的丫头拖出去!”
那小丫头慌乱的磕头求饶,连声道:“老夫人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那茶水是烫的!”
这个热度,原本在顾九端起茶盏的那一瞬就该烫的松手的。
泼掉敬长辈的茶,是不孝。
顾家只她一个幺女,千娇万宠着养大,冬日的汤婆子都得包好几层锦缎,手指头娇的受不住一点苦处。前世,她不仅被烫了手不说,还被罚在祠堂跪了一日,膝盖也伤的不轻。
所有人都在看热闹。
顾九回忆往事,垂眸遮住眼中寒凉,只道:“祖母英明。”
秦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见那小丫鬟还在磕头,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将人拖出去杖责三十!”
眼见那丫鬟被人拽着往外拖,一个容颜俏丽的小姑娘站了出来:“外祖母留情。”
她年约十五,身量不高,生的娇娇小小,齐胸襦裙上绣着朵朵莲花,整个人都透着我见犹怜四个字。
顾九循声望去,抿唇一笑,原来是那朵盛世大白莲啊。
然而这位白莲……啊不,江莲芷小姐毫无自觉,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不忍,蹙眉道:“外祖母,锦竹伺候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者表嫂才进门一天,就因她而处罚忠仆,只怕会影响到表嫂的名声。”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顾九:“表嫂,这丫头虽然行事莽撞,但您身为新妇,去为难一个丫鬟也有失风度,不如发发善心,原谅她这一次。”
可惜她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却架不住顾九格外诚挚的问道:“姑娘,你哪位?
江莲芷气息一滞,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
说她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
可她离嫡亲那一层还远着呢!
顾九看出了她的窘迫,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我才嫁进来,家里人还认不全,姑娘莫怪。方才听你叫我表嫂,难不成是姑姑家的女儿?”
京城中谁不知秦老夫人的独女嫁给了武安侯赵兴,人到中年才得了个女儿,眼下还在襁褓中,不会走路呢!
顾九可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这事自然知晓一二。
但,方才可是江莲芷自己说,她顾九是新妇,不懂事嘛。
江莲芷果然脸色涨红,绞着手中的帕子,强撑着自我介绍:“表嫂,我是……”
只是她话没说完,明国公夫人就出来解围:“这是你表妹,姓江,乳名唤做莲芷。”